“行,那我加个班。”
榆思年叹口气,身心俱疲地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又补充道∶
“林姐今个下午就回来了趟,在审讯室待了半天,这会刚出来就又出门了,说是去医院,估计是去看受害人吧。
小姑娘挺可怜的,网上一帮妖魔鬼怪在对她进行阴谋论,我和小潜说了,能避免就别让她接触手机。”
医院吗?
沈衡翳把石子踢远∶
“成,知道了,之后有什么事就发微信,电话我不一定能接。”
听对方应下后,沈衡翳挂断,抬头见天还没完全黑,刚想回头,就见晏景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
他一愣∶
“晏顾问?”
晏景医闻声也看去∶
“那位女士醒了,看样子有些紧张,我就先把盒饭给她,自己出来了。话说回来,沈队长,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有些面熟?”
沈衡翳点点头。
没记错的话,那就是先前郑伸找出的湖西市失踪人口之一。
而且是他认识的一名警察前辈的生女。
“还是得回去验证,咱们工作不少。”
晏景医应了声,随后又道∶
“心情不好?”
碰上这么多事,心情好才有怪。
沈衡翳别开眼,见远边最后一点暖光也逐渐降下,忽而生出一种和对方聊聊的心思,不自觉开了口∶
“晏顾问,网上现在对本案的评论,你看了吗?”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一天过后,网络风向却齐齐指向警方?”
沈衡翳堪称艰难地笑了下∶
“大概吧。也不完全是,相比之下,其实更不理解为什么他们的风向会这么整齐。”
整齐到就像是被人指明了方向似的。
他安静等待着晏景医开口,柔和的风将面前的菜苗吹动,似是在预告着夜晚的来临,又在同时,将晏景医轻言的话语一并带来∶
“我上大学那会儿,互联网飞速发展,网络用户上升趋势也迅速上升,随之带来的就是其中的弊端。
我们老师就以‘网民特征’为题,让我们写一篇千字论文,那会儿我借着舍友的电脑观察了几夜,倒确实有了点成果,兴许能给沈队长解惑?”
拿大学论文给他解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对方真诚,又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沈衡翳无奈,但还是客气开口∶
“您请。”
晏景医却没立即说,只是从兜里掏出颗薄荷糖,边撕开包装边问∶
“沈队长,你觉得民众是长视,还是短视?”
沈衡翳未多加思索∶
“短视。”
所谓短视,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只看表面。
就比如有一摊垃圾,它被镶上了金边、点缀上钻石,表面被修饰得完好无比,而短视的人便会只乐意去花功夫看表面,并且仅凭表面,就直接判断这是难得的宝物,未及深处便向周围大肆宣扬自己对它的认可。
可它本质上依旧是一摊垃圾,只是短视者在做出自我判断与选择后,便不会再去在乎。
同样的,如果表面呈现的是一摊垃圾,他们也会跟着大肆辱骂,即使有人愿意剖开表面看实质,那也只是少数的另一部分。
当代多数网民就是如此这般,他们的思路总是会被不自觉带着走,若是帖子说这是男女平权问题,那它就只是男女平权问题,帖子说扣押方贺翎是警方恶意为之,那就是警方恶意为之。
纵使真相尚未查明,不待你试图解释,这顶帽子就会被这么硬生生扣下。
晏景医点头认可∶
“是,民众是短视的。
同时,一天内仅凭几篇帖子,就引起了网民的轩然大波,而为他们口中所谓之‘正义’,进行对警方‘讨伐’的行为甚至从网络延伸到现实,这也说明,民众是易被煽动的。
那么这时候,问题又来了,沈队长,你觉得网络上的舆论,在当下局面看,最获利的是谁呢?”
要找最获利的,当然就是看本次案件在正常情况下,对谁会是最不利的。
沈衡翳很快答道∶
“方贺翎。或者说,整个方龙集团。”
目前网上言论最多的,是对受害人的猜忌、警方的质疑,其次才是嫌疑人。
方龙集团旗下好几家原创品牌都是吃人数的,除了产品本身尚可外,方贺翎这几年创下的辉煌和所谓“个人魅力”,硬是招去了不少买家。
方家集团家大业大,绝不至于因一人就严重亏损到根基不稳的地步,但如若方贺翎出事,也必然会出现失去大批顾客的现象。
哪家公司会拒绝在稳定的情况下增加生意呢。
而如果网上越关注受害人和警方动向,对方贺翎的注意越少,就越容易掌握局势,最大程度减少方龙的损失。
与此同时,再配合上方贺翎留下的种种善举,便越发体现了他的无辜,倒是坐实了警方有意污蔑的目的,更多人会为此对警方甚至受害人恶语相向。
沈衡翳未见晏景医脸上有何奇妙神情,只是依旧语气淡淡∶
“嗯,那么…我们可以先把他们归类于‘精英群体’这类人群之一,于是我们现下可以知道∶
首先,民众是短视的,同时,民众是易煽动的,而精英群体,如你所见,他们是容易掌握舆论的。
我们在网络上看到铺天盖地的发声,却不是为了受害人,而是方贺翎,并且舆论真真切切地为他、乃至集团带去了正面影响,这能说明什么?”
这只是道很简单的关联题,但沈衡翳却觉得出口困难∶
“精英群体可以煽动群众来为精英群体的利益发声。”
即使真相尚未查明。
即使受害者仍躺在病床上受尽心理折磨。
即使警方一再发文希望民众可以秉持理性观点来进行合理判断。
可只要是精英群体拿出他们曾做过的好事,就能轻易推翻所有,叫无数人为他摇旗呐喊,却又自诩清醒之徒,投身于自己所谓的“正义”。
沈衡翳不禁攥紧拳头,一股深深的无力涌上心头,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寻找怪罪对象,实在不合时宜。
只是,懂道理和心里头难受是两码事。
他忽而感到肩上一沉,回头见晏景医眼中带着宽慰,随即又对自己拍了两拍∶
“时间差不多了。”
沈衡翳一滞,这时才意识到,原先落日的暖光已然被冷冷的月色代替。
天黑了。
沈衡翳深吸口气,尽力调整好状态∶
“我先去凤飞酒吧探探。”
他语气一顿,随即补充道∶
“如果有事…微信联系。”
见对方点头,他才安心转身,沿着路边投来的昏黄灯影踏入村中。
晏景医站在原地,直至人走远才收回目光。
晚风揉乱他额间的碎发,他却只是微微垂头,在兜中又掏出颗薄荷糖,入嘴瞬间便迅速咬碎。
其实当年在他的研究中还有关于发声者的,不过,那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结论,对于目前的案情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结论。
等什么时候这个问题再度被提起,他再答也不迟。
他含了口凉气,将其糅杂在又一次刮来的微风中,随即踩着碎石回到车前。
车内的女士抹着嘴,一旁是空了的饭盒,见他过来,顿时眨巴着眼,拽着衣服往后躲,嘴中哼哼唧唧的听不清言语。
晏景医没再靠近,只是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包湿纸巾,柔声问道∶
“您好,需要擦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