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清清冷冷,挂着“攀枝街”的路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相比起城里的各色摊位,这边的店铺似乎很早便熄了灯,只有街道中央还不断传出阵阵粤语唱片的声响。
【邓文龙∶沈队,我在里头探了几圈刚出来,别的没发现,赌/博倒是不少,这还有个男的把自家媳妇当赌注的!我这暴脾气,差点没忍住!】
【邓文龙∶而且这地管得还挺严,不让把金属设备带进去,竟然还有人拿金属探测器在门口查的,我连想拍证据都不行!】
沈衡翳一怔。
那岂不是连偷摸着收集证据都难?
他啧了声,回应了句∶
【持之以恒∶出来后你先别回去,在附近继续转转。】
他踱步忽而转头,停在了一家铺门上写着“合家欢小超市”的店铺门前。
这是吕成才养母的店。
虽然已经打烊了,但是门缝中仍挤出了一丝光亮。
他顿了顿,将这事先放放,接着把手机往怀里塞。
平日里要装的东西太多,出于方便,就算天气再热,他也习惯套件夹克。
这会刚要把手机往内兜里塞,想着能不能躲过金属探测仪,在放入瞬间,却听到物体碰撞的清脆声,不由一愣,便伸手探去,在掏出一根略感熟悉的录音笔后他又是一愣,忽而想起什么——
哦,是晏景医之前借他的录音笔。
当时接过后随手就揣兜里忘了听了,竟是一直拖到现在,放这会说不定还真能有用。
毕竟录音笔可比手机好藏。
他停顿了阵便把录音笔在袖口卷吧卷吧藏好,再把手机塞在内兜里,往那片霓虹处走去。
那酒吧门口铺了层红毯,看着有些发皱,还沾有好些尘土,上面鞋印遍布,应当是用了许久。
红毯两列各站了三名女性,各个浓妆艳抹,辨不出年岁,重点是,她们虽胸前衣物轻薄,但都穿着长袖,令沈衡翳不免猜测是否是为了遮挡殴打伤。
他只瞧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目光,直直往门内走,没成想刚靠近,一阵浓郁的香气顿时扑鼻,随即而来的是两面传来的温度——
竟是从两边各来了一名女性,亲昵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呀帅哥,外地来的吧?瞧着面生啊,我们这的酒吧可和别的地的不一样,我来带你进去熟悉熟悉?”
左边的女性一席棉白旗袍,头发用一根木簪盘起,分明是温婉的装扮,可妆容却艳丽得很。
她说话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口音,尾调上扬,倒是添了股独特韵味。
见身旁人不断往自己这凑,沈衡翳躲也不是甩也不是,偏生右边的姑娘也凑了上来,打着哈道∶
“哟帅哥,你脸红什么?这么容易害羞,来咱们这…”
她用身体一撞,带着戏谑轻声补充道∶
“可是容易吃亏啊。”
沈衡翳身形一僵,连带着神色也严肃起来,艰难把胳膊抽出后连连摆手,奈何刚蹦出句“不用”,那两人便又缠了上来。
好在她们行事还算有度,也不知是不是担心过于明显,也只是贴得紧,言语并不直接。
偏生沈衡翳长这么大,在家庭教育下就没如此接近过异性,这会倒生出股是自个冒昧了的心思,面上倒是不惊,仍旧板面道∶
“不用,我自己能进去,谢谢。”
他本就长得一副严肃样,若换别人,看他一板脸就早该被唬住了。那两姑娘却只是一怔,而后忍不住咯咯直笑,有一个甚至笑弯了腰,直拉着他的胳膊半蹲着捂肚子,就连还站在旁边的其她姑娘也忍不住偷笑出声。
“帅哥你还真是…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哎呦不行我这肚子哈哈哈哈……”
见沈衡翳满脸疑惑,穿白旗袍的女人笑得更欢,连带着别的姑娘也跟着放声笑,却又顾着把笑声摆得更妖冶些。
“行了,别笑了。”
一声带着慵懒连绵的女声忽而响起,打断了这边的动静,也叫沈衡翳终于能挣脱出身,下意识朝声源看去。
说话者踏着双酒红高筒靴,高跟嗒嗒作响,正从正门里缓步走出来,她只穿了件极简的连衣裙,不同于别的姑娘,而是明晃晃亮出了两条胳膊。
她踏步过来,化了浓妆的眼睛淡淡瞥了眼抓着他两条胳膊的手,艳唇一张一合∶
“你们两个,这是想开盘吗?还不放开,没见客人不可以的么?”
她语气不带情绪,听不出丝毫怒气,显然不是在斥责。
那两个姑娘闻言也是一阵嬉笑地放开,看来这位说话的并不是管事的。
沈衡翳刚被放开,没来得及松口气,又被说话的女性挽住胳膊,身形顿时又是一僵。
女人凑近在他耳边轻呼口热气,不容他躲闪,便又偏开到∶
“客人,我送您进去。”
沈衡翳忽而感觉手上多了什么东西,下意识握好,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无言地点点头。
他刚跨出几步,又听身后响起了几声打趣的叫唤,不过不是对他的,而是对旁边的女人∶
“敬姐,你男人可还在里面呐!”
“就是啊,给姐妹们留点生意!”
似是为了应上她们的话,沈衡翳这会脚步一滞,愣神间忽而感觉自己被撞上,一股子浓烈酒气就这样措不及防袭来。
他一把把人扶住,刚把人拉稳,身后就有几声传来∶
“呀!说到人就到!敬姐的男人来了!”
沈衡翳闻声又低头,一眼便认出,竟是白日那个把妻子拴在门口的男人。
既然如此,那么,听后边人的意思,他旁边的这名女人,应该就是举报信里所提及的领居家的另一位。
那男人应是喝多了,撞着人后嘴上骂骂咧咧,一眼没瞧撞的人是谁,推又推不开,便退而求次地甩开扶住自己的手,拐到一边继续走,差点又是一摔。
沈衡翳蹙眉,方才扶人的手停在半空。
他方才扶住的是左手壁,如果没感知错,上面密密麻麻的触感全是针孔。
女人站在旁边将他一系列变化全都收入眼中,微不可微地勾起一抹笑,继续把人往里带。
门口果然是有人在查金属物的,好在手机虽被查出,但藏在袖口的录音笔仍好好放着未被探测器感知。
沈衡翳正想着如何找借口让女人离开,对方却先行撒手,拍了拍他的胸脯又绕了圈后,摇曳着身姿在他身旁走过,随后扭着肩膀用手在耳边摆出一个打电话的姿势∶
“这位先生,有空常联系啊。”
她勾唇笑着,一步一响便扭出了门。
当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沈衡翳只看了眼,便收回目光开始在场内扫视。
他早年做任务的时候,也在湖西市当地的酒吧抓过几次嫌疑人,印象里都是些吵人耳目的炸耳歌曲,还夹带着各色彩灯,闹人得很。
凤飞酒吧外观上看着和他所知的酒吧无差,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大厅内以红色灯光为主色调,不见各种彩灯晃动,吧台有几个身穿制服的在擦酒杯,见到他礼貌地展开微笑。
歌声在更深处传来,他寻着声往里走,掀开门口的布帘,终是见到了更多人影,但都只是老实坐在位置上,旁边有几名女性在陪酒,动作很寻常,看着不像有越界行为,倒是更引他起疑。
场中央是个圆形舞台,这会站着个人,看着年龄不大,就算脸上糊着浓妆也遮不住一身青涩。她穿着身吊带开衩红裙,在舞台上眼神迷离地唱着首听着就年代久远的歌。
沈衡翳别开眼,又在厅里状似随意地逛了几圈,却并没有瞧见邓文龙说到的赌博现象,猜到估计是在更隐蔽的包间之类地方。
片刻考虑后,他还是走到吧台,往座椅上一坐,一只手臂半搭在台上,随意点了根烟,送进嘴后才抬眸,对里头的人道∶
“服务员,来杯啤的。”
他点了点烟灰,才没几下服务员就递来了一杯。
他没喝酒的习惯,点酒本就是找借口打探消息,便也只是把酒杯捞过,刚摆出副没话找话的样子,对面却先堆笑地开口∶
“先生,您不是本地的吧,瞧这样估计是第一次来!”
沈衡翳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究竟是他装路人太烂,还是这的人太过警惕?
他转了转酒杯,颇为痞气地笑了声,反问道∶
“怎么,你们这不欢迎外地的?”
“哎呦哪敢啊,你们外地的可比咱们这有钱!”
沈衡翳∶“……”
你别说,还挺直率,就差把“我图你钱”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他沉默半晌,眼睛在场内又看了一圈才再次开口∶
“你们老板可真不会做生意,就在门口摆几个女人,里头啥也没有,糊弄鬼呢?”
“敲您这话说的!”
服务员嘿嘿几声,又换了个杯子擦。
“咱这玩的嘿,就是个气氛!您瞧这灯光,多简约干净!您再听这音乐,多有一种超脱时空的美?咱们这,打的就是‘复古’这一旗号,让您在这个喧嚣的摩登时代,仍能感受到八十年代人民的淳朴!”
沈衡翳∶“……”
谁家八十年代淳朴人民在酒吧寻美啊?
怎么听都觉得是在糊弄人的说辞。
沈衡翳无语,正欲再探,忽而瞥见角落闪过一个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应当是名女性。
那具体模样,由于消失得太快,他没瞧清,但他隐约发觉,那身影行动笨拙,腹部突出,有一定可能是名孕妇。
“顾客?您在看什么呢?”
沈衡翳将啤酒往旁一推便起身∶
“随便转转,找找你说的复古美。”
他吹着口哨四处晃悠,在确认没人注意他时,寻着那道身影,一同没入方才未注意到的暗处。
与此同时,方才还低头哼歌的服务员抬头,朝人影消失的地方凝视片刻,随后慢慢地勾起了两边唇角,露出了一个大弧度诡异微笑。
女人消失的地方原先是一块被装饰成堆叠酒箱的隔板,实则很轻易便能推开。
隔板内的过道窄而矮,以沈衡翳的身形而言,行走实在带些艰难,好在挪了几步后就透来了几束色彩交替的灯光,接着便是颇有节奏的摇滚乐和阵阵叫喊声。
他掀开末端的布帘,顿时被刺目的光亮晃了眼。
同外面的装修截然不同,这里随处可见地摆着几张自动麻将桌,其中还穿插着棋牌类设备,每张周围都围满了人,浓烈的烟酒味在人群中穿梭,怎么也散不开,就这么在一堆汗味里混杂。
“开注了啊开注了啊,买定离手!你们这帮泼皮别耍赖!”
“嘿你个加农炮,这回就下这点,玩不起是不是?”
“去你妈的,老子娘们都押进来了,生儿子的本都没了!”
“喂老弟,你是个鱼吧?这都能下错,来来来哥教你!”
“那个下平注的会不会玩啊?!不会玩滚蛋,啥意思没有!”
……
呜泱叫喊在场内充斥,沈衡翳听了一耳朵黑话,笃定这帮是赌/博区的,又转头扫视一圈。
稍较安静点的外围摆了一圈软皮沙发,坐在上面的人员男女混杂,更多的则是多名女性围着一名男性、或者说是挂在一名男性身上,还有的甚至直接……
沈衡翳瞬间移开眼,收紧拳感受到痛意后才忍住冲动,没有过去将人拉开,只是默默将袖中的录音笔转了转。
场中央同外面一样立了个圆台,同样有名女性在唱歌,只是这边的女性却是只穿了能堪堪遮住几处的衣物,还被巨大的铁栏拦在中央,仿若身处一座巨大牢笼,逼得她只得拿着话筒唱歌词热辣的歌。
那圆台周围围着一圈人,他们眼中带着的,是灼热到令人不适的探究,有的甚至已经褪去下半身衣物,肆无忌惮地在众人面前,进行所谓天性的原始行为。
沈衡翳几乎敢确信,只要笼子一打开,这帮禽兽就会立刻冲上去把人瓜分干净。
简直就是没把人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