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子凝站在车旁一时犯了难。我要坐在哪里?
和十六一起坐在后排,会显得江晚晴像个网约车司机;如果坐在副驾,又恰好落了十六演绎之实。
几秒钟之后,虞子凝认命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肿瘤医院距离她们学校只有几公里,不过找车位颇费了一番功夫。停好车之后,雨已经小了,像是飘飞的雾气。献血车就在住院楼旁边的广场上,她们三个一起去排队领取表格,测量血压,然后坐在椅子上等待抽血。
虞子凝挨着江晚晴坐在献血车里等待,隔着车窗玻璃望向外面。尽管是节假日,而且还下着雨,广场上仍旧人潮汹涌,看得久了,眼眶酸涩,感觉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是定格动画。时间过得很慢,虞子凝微微侧过头,近距离观察着江晚晴。
她的神情看起来很奇怪,茫然、恐惧、悲伤,或者索性就是面无表情,空空如也。
雨中女郎的情绪容器是空的。
然而从她的身上,却源源不断地溢出一种东西,像是蒸笼上腾起的白雾,将江晚晴完全埋没。虞子凝捕捉不到那种东西,也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不过她却感受到了,用一种五感之外的触角——
利维坦小姐,她很难过。
几分钟之后,轮到虞子凝献血了。护士麻利地在她的手臂上找到血管,针头刺入时虞子凝嘶了一声。
有点疼。
还好,可以忍受。
红色的血液欢快地顺着塑料管流出,虞子凝盯着自己的血,她有种错觉,好像那些血,实际是源源不断流入自己体内的。
虞子凝只献200cc的血,几分钟之后就结束了。护士拔掉针头,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糖水,让她坐在一旁休息。
献血车上空气发闷,虞子凝感觉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隔着玻璃看到广场上的行人已经不再打伞,雨停了,索性下了车,在一旁来回踱步。
似乎有点头晕,腿还有点软。只是那种感觉又轻又浅,像一张纸在狂风中倏然飞走。
过了一会儿,十六捂着手臂游荡到虞子凝身边。
“她到底是你的crush还是你的债主啊?”
“什么?”虞子凝心不在焉。
“奔驰姐姐啊,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十六说,“你好像很害怕她,怎么回事嘛?”
“害怕?哪有的事。”虞子凝干笑。
十六斜着眼睛乜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谢天谢地,这时候江晚晴也从献血车上走下来了。
虞子凝这时候才注意到,江晚晴今天穿得还挺讲究的,真丝衬衣,天鹅绒的西装小外套,好像要去赴宴。
她的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小小的惊喜,仿佛放置很久的碳酸汽水,气泡将近,又从瓶底升腾起一小丛包裹着二氧化碳的小泡泡。利维坦小姐是因为今天来见我,所以打扮了吗?
“那边可以去领纪念品。”江晚晴指了指不远处户外遮阳天幕下的一个摊位。虞子凝和十六走过去,两个人各自挑选了一个毛绒玩具。
当她们回来时,看到江晚晴和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正在交谈。
女人穿着拖鞋,睡衣外面裹着外套。虞子凝猜,这一定是那个小患者的妈妈,也就是江晚晴的表姐。
距离她们两三米时,虞子凝拉着十六停下脚步。
真是奇怪,我又在观察。我像是脱离了躯壳的灵魂,在用漠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她们的交谈有几句钻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听见江晚晴的表姐说“……还在icu……主要怕大出血……至少2个单位血小板……”。
我听不太懂,甚至怀疑自己没有听得清楚准确。但是,我看到雨中女郎的身体又升腾起那种白色的雾气一般的难过。
她不需要摆出怎样的表情,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流泪、叹息,我就能感觉到那种比痛苦更加深刻的情绪——
像是已知结果的沉重。
“有可能,但不一定”。
江晚晴的表姐说了几句话,对虞子凝和十六表达了感谢就匆匆返回住院部,三个人一时间气氛尴尬地站在那里。虞子凝偷偷看了眼手表,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江晚晴说:“我请你们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