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
其实江晚晴是有着人际关系网的。她也有亲人、朋友、同事。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虞子凝都认为江晚晴是那个孤零零的雨中女郎,是海中漂浮游荡的幽灵船。
江晚晴很快就回复了信息:是外甥,表姐的儿子,正在肿瘤医院住院。
8岁的男孩。肿瘤医院。小儿血液科。现在需要血。这些词句组合起来,她知道这个未曾谋面的小男孩肯定患的不是什么非常好的病症。虞子凝不知道应该回复点什么,是继续追问孩子到底怎么了,或者对江晚晴表达一些适度的安慰?
她无法决定。因为她“不会来事儿”,在维持人际的关系网时,她常常担心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最后索性畏手畏脚,什么也都不说,什么也都不做了。
那样就不会出错了吧。久而久之,她就成为人群中的透明人,被别人当成是风景的一部分。这样也挺好,她不喜欢被别人关注和凝视。
她喜欢像个刺客一般,“观察”人群。等到她在人群中发现了目标,就会悄悄地跟上去。透明人猛地显形,一般人都会被吓一跳。
除了雨中女郎。
虞子凝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回复江晚晴:我去跟师姐确认一下我们学校的献血车会不会发互助单,如果不发的话,我就去肿瘤医院献血!
“对方正在输入”闪烁了一会儿,江晚晴发来信息:那天我去学校接你,如果你同学也去,就一起哦,我也要献血。
虞子凝:我问问我室友去不去。
江晚晴:你这两天记得好好休息,不要熬夜。献血那天记得吃饱了再去。
利维坦小姐啊,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发来这样关心的嘱咐。尽管此时此刻的你,应该关心你外甥的用血资格胜过关心我的血。
欠我一点人情不好吗,利维坦小姐?
虞子凝盘腿端正地坐在床上,好像正在试镜入定的高僧。过了几分钟,她突然对十六说:“咱俩打个赌,赌十块钱。”
十六正在腻腻歪歪地对着手机讲话发语音,她瞟了虞子凝一眼:“打什么赌啊?”
“十月一号那天会下雨。”
“不赌,”十六没好气地说,“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东西叫天气预报。”
两个人开了几句玩笑,虞子凝说:“我要去肿瘤医院献血,因为在那可以领互助单,能帮助一个重症的小孩。你要一起吗?”
十六站起身,用一种犀利的怀疑眼神看着虞子凝。
“怎么回事啊小同学,今天的连招这么丝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勾搭上谁了,想拿我借花献佛?”
虞子凝不得不佩服十六的敏锐。
十六继续编排她:“那个人对你勾勾手指,说,来给这个可怜的孩子献血吧!你马上就屁颠屁颠决定献血,还要去肿瘤医院献血,好让你的心上人看到,哇,你真是又坚强又有爱心。”
虞子凝说:“她开车来接我们。”想了想,又补充道,“奔驰。”
十六顿了一下,精神头又来了:“奔驰好啊,路上不塞车。走嘛走嘛,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开着奔驰从天而降的绝世佳人会让你魂牵梦绕。”
国庆长假迈着急迫的步伐逼近了。九月底,陆锋教授出差回来,开了一次组会;文管大楼的内部装修告一段落,她去研究室的时候可以坐电梯直达九层,不过虞子凝还是习惯先乘电梯到六层,再爬楼梯。
因为她会经过路绎辰教授的办公室。
路绎辰的办公室很多时候都锁着门,有时候门也会敞开着,路绎辰在和几个学生讨论什么,有时她只是单纯地对着电脑屏幕工作。利维坦小姐没有出现在那里,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摆在办公室外沙发旁的小小书架上。
想必那本书是路绎辰或者她的某个学生放在那里的,江晚晴只是在等待路绎辰上完课的时候随手拿来翻阅。
书架上有好几本书籍,甚至还有霍布斯的《利维坦》。可是利维坦小姐选中了阿赫玛托娃。
十月一号那天,虞子凝一大早睁开眼睛,就看到窗外昏暗的天空,没有关好的窗户留着一道缝,湿漉漉的风卷进来,让窗帘像个有气无力的舞者一样摆动。虞子凝听到雨水打在寝室阳台栏杆上的声音,她的内心有种隐约的欢喜像发泡胶那样膨胀了起来。
下雨了。
雨中女郎就要来了。幽灵船又将出现在波浪诡谲的海面上。
她和十六去食堂吃了早饭,江晚晴开车接她们。十六虽然这两天非常嚣张地拷打虞子凝,想要套取更多关于江晚晴的信息,并恶毒地揣测虞子凝和江晚晴之间子虚乌有的浪漫情节,但是见到江晚晴之后,她乖巧得像鹌鹑。
“学姐好,嘿嘿。”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拉开轿车的后车门,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