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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孟述谈生意的事,很快被苏淮知道,他找到我时,我正缩在一家酒肆等烧酒。
“过年总爱呆在外面,让三娃好等。”苏淮很自然的坐到了我的对面,依然是一袭月白袍,清亮恍人眼。
我哂笑了下,正巧酒烧好,我斟了一杯给他,也没有什么品酒的雅兴,先灌了自己一杯,又自顾自倒满,“你这么说,看来已经去院中找过我,怎么了?”
苏淮慢慢饮了口酒,呛的清咳一声,见我神思恍惚,只说来意:“宫中消息说,谢先生已经脱险,你阿姐无事,不知她是否从中游说,陛下已遣人传我回京了。”
我收回手,神情微微愣怔,我没想到苏淮回京会这样快,若真是阿姐在其中转圜,那么我便不必再担心她身在宫中的处境了——那位帝王还是喜爱她。
只是有些想要和苏淮倾吐的话,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苏淮看我的眼神幽幽,带着无言的探究,我与他甫一对视,先失了半分神,而后微微偏头,看向一旁,“陛下既如此吩咐,你就快些回京吧,刚好还能见见清河的年味,若是阿姐和母亲向你问起我,只管对她们说我一切都好。”顿了顿,我郑重的补上:“苏淮,拜托拜托。”
苏淮点点头,替我结了银子,留我一人继续喝酒,一壶下去已有眩晕感,醉意上涌时我撑住额头,心中有些喃喃,想着苏淮果然是真对我无意,如果他能呆在这儿再陪我说说话,那该有多好。
我好想告诉苏淮,其实我也有一点害怕……或许更多。
如果我经商失败了,该怎么面对清河里那些熟面孔,到了那时,是不是真应了一句“身若浮萍”?可若事成,事态是否如我心中所愿?我一点都不知道,可是这些话,即便告知给苏淮也无济于事,倘若苏淮能出言安慰我一二,或许此刻我的心境又当不同。
我乱糟糟想着心事,酒也喝的乱七八糟,身边嗡嗡的萦绕市井间的笑谈,我偏爱这些热闹,心中只觉得惬意,并不害怕,直到那些声音大了,打断了我的思绪,才扭头眯着眼寻热闹。
“你这小二也忒不讲理!我都说了钱先欠着,我明日还来,一并给你,你怎么就是不让我走?我还差你这几文钱?你们掌柜呢?叫你们掌柜出来,看他认不认识我!!”
喝的醉醺醺的壮汉红脸抓着一个瘦弱的小伙计,嚷嚷着要去找这家酒馆的掌柜,周围站了几个人,和事佬笑着劝:“行了盛兄,这一眼看就是才来的,不认识你,咱们可是老相识!南烟谁不知道你出了名的阔绰,哪里会赖账嘛!都别气,别气……”
小伙计梗着脖子在一众劝和中怒目而视,也不吭声,等那壮汉被旁人劝住,整理着衣角哼声说“这次就不跟你计较”时,冒冒然蹦出一句,“你且等等,我问下我们掌柜。”
言下之意竟是仍不肯赊账,要到掌柜那问清楚才放人走。
有那么一瞬间,厅堂里众人都滞了下,安静可闻。醉汉酒涌上脑,脸登时又红几分,几乎是吼道:“你他娘的说什么?!给老子再说一遍!”
和事佬们又开始劝,我心中可惜面前腰板挺直面色无畏的小家伙,暗暗想到:显然这客人与掌柜认识,也多次在酒馆赊账,这小伙计不懂变通,只顾着自己那点责任,害怕让掌柜收不上钱。只怕到时告状到他家掌柜面前,不仅得不到夸奖,还得加上一顿责骂,到时候好坏都让自家掌柜做了,真是……
我叹了一声气,没有去做和事佬的雅兴,却在厅堂沉默的间隙察觉到一丝异样,暗暗扫视了一圈周围。
这一看下去,差点吓得自己从凳上弹起来,眩晕也少了一大半。
厅堂的另一桌,端端正正坐着一人,也正在看热闹,月白色的袖口描摹着一节青竹,如主人般沉静。
感受到我的视线,那人淡淡向我这瞥眼,微微扬唇,隔了几桌,我仍能感到他嘴角的笑意,温和如春风。一时间我想不出其他,却忽然想起一桩旧事:记忆里他也这般笑着,默然看着我的囧态,最后轻声提醒我,脸上沾了墨。
“苏淮,”我终于叫出他的名字,几乎一下子笑起来,走过去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已经结账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