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老爷子和孟述同时转头看我,前者觉得有趣,后者像在担心。
“据我所知,孟家所产皆由自家售卖,即便卖与小铺,也要严格规定拿货数量,不可多拿——所以这些年,虽也有游贩买孟家货,但都算转卖,达官显贵大多还是到孟家铺子来订货采购。”
“确实,”孟述搭了话,眼神幽幽,“这与解困有何关系?”
我呼出一口气,觉得此刻正是好时机,目光因内心激荡带几分火灼般的热,“我说的解困,除解我自身之困,当然还有孟家如今局势。”
此一言出口,我还没有下文,孟老爷子倒真像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仰首笑的分外开怀,接而拿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瞥我,嘲讽着问:“孟家之局十几年都如此,你未经世事,如何解得?”
言罢,见我还是眼神灼灼的,于是语气似纵容儿孙胡闹般,摆摆手让我继续说下去。
我神情郑重起来。
“事在人为,如果有种游贩,能拿到孟家的货,有稳定的出货量,那么虽然用着孟家名头,实则却做自家营生。长久后,本地商铺必无力与之竞争,而孟家却借此在那块地域开拓出信誉,将来再去经营旁的,至少与之前相较多出五六分先机,此乃成事在先。”
我知道此计是我占利,见孟老爷子仍旧微笑,再次大胆道:“我愿当这种游贩,孟家的规矩也不必破,只依照本金卖我,半年一结,钱货两讫,我另外将四成盈利划给孟家,您看怎么样?”
四成对我来说,已是极限,若孟老爷子不松口,那我也别无他法,只能另寻旁家了。
孟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老爷子,眉头皱紧,挤得眼眸都眯起来,我分心看他一眼,觉得这朋友露出如此神态,可见是关心我的。
屋中极静,恍惚有连空气都滞阻的错觉,我背挺直,脚跟长久站立的酸意渐渐攀腿而上,等待有了丝煎熬的意味,尽管我的面上还维持着从容,渐趋平静的心脏却慢慢勾动出退路。
以至我听到正堂高座的孟家家当那一声委婉的默许,一瞬竟有些转不过弯来。
孟老爷子点点头,眼睛仍旧与我对视,高昂的下巴却往孟述站着的方向偏了偏,声如洪钟,一锤定音道:“好,你这笔小生意,就交给我这儿子来试手吧,一应事务,你只管去找他,不必与我再说了。”
我脑中有打得胜役的晕厥感,面上有些似笑非笑,孟述已经扭头和他爹确认:“真要我试手?”父子俩默默相视,有旁人难以领会的情愫在寂静里堆积,我无心察觉,只听最后孟老爷子闷声说了句“好”,这声“好”又被孟述重复了一遍,不过后者语气里有少年人期盼一展宏图的昂扬。
孟老爷子走后,孟述送我出府,我只觉得和他一起走时步伐轻快,两人皆有少年气,听他笑着说:“从此以后,真要正儿八经唤你一声‘乔掌柜’了,记得,我可是第一个这么唤你的人。”
这人向来有这种孩子气,我也拱拱手,回道:“以后在外我也不唤你‘孟公子’了,真成了我的‘孟少当家’。”
我们都一起笑起来,老管家沉默的跟在我们身后,也轻轻扬了嘴角。
“两日后我们细谈盟约,便订在街东那家酒楼,我在厢房里提前等你,”孟述微笑着看我,解释道,“我初次经手,要先了解自家生意,才能与你谈成两大皆欢。”
朋友这么说,简直没话讲,我心生暖意,也不多言,只学江湖之人向他抱了抱拳,回去了。
身在南烟,深冬的空气湿重寒凉,地上微薄的雪化成冰片,混了水,走在上面滑溜不稳,我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后方孟述叫我,回头见他眼神亮亮的,大口呼着热气。
“回去路上小心。”少年穿着金丝束腰新衣,耳朵被冻得晕染成绯,我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忘记关照,没想到等来这一句平常。
于是我招招手,示意他快回去,“好了好了,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倒不少,放心吧,我走了。”
扭头继续走,慢慢的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小巷子里有的是高门大户的人家,红灯笼挂的一家赛一家喜庆精致,我心中长久的压抑落了地,此刻轻飘飘的想:再好不过,我不必再去拜会其他的四十七商了。直到我走到巷口尽头,准备拐弯出去了,忽然福至心灵,瞥眼回头又去看巷子深处的那户府宅门口,刚好看到一抹身影走进去,而后门被关上,我在尽头听到了木门铜锁碰撞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