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凤鸣只是呆呆站着,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和他不再有关系。
翟红药一眼也没看王得意,仍旧对着阿诵——阿诵身份贵重,他区区一个小旗,再怎么不乐意,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咱们洗砚司办差,童公子何须担忧?胡先生从来安分守己,对咱们办差一向配合,这一遭也是如此。”
王得意在他古井无波的微笑中打了个冷战。可是同时他太生气了,生气到多日不再疼痛的右手跟着身体一同颤抖起来,气得几乎感到眼眶发热。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你们还想要什么!!”
“洗砚司要得可是多了。”翟红药冷笑道,“咱们要的就是一个河晏海清,天下太平!”
这句话实在太厉害了,王得意甚至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还是杀了这个少年的好。
“我也没必要瞒你。”翟红药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好整以暇,面带微笑,“这都是为了陛下,为了百姓。今天晚上,你便见到了。”
王得意想要大吼大叫、想要破口大骂,但是下一瞬,阿诵的手已经按住了他袖子下的手,袖袋因此一晃,轻撞在他小臂上;他眉心一跳,忽然想到了什么,便闭口不言了。
“你待如何?你若要在这里行凶杀人,我便禀明圣上,参你洗砚司肆意妄为,为祸百姓!”
“童公子稍安勿躁。小的自然不是要杀他。小的,只是要他‘消失’而已。”
*
更需要稍安勿躁的显然不是阿诵,而是王得意。
在王得意第三次想要站起身来时,阿诵第三次按住了他。
“——不行,再这样下去,宋……他们……!”
他们二人趴在夜色中的房顶上,等候翟红药的“公差”。不远处,那粉衫子的少年也已经披上一身夜行衣,同几个喜子蹲守在一块儿。看了一眼那几个喜子,王得意压低了声调。
“可以动手……但不是现在……”
阿诵咬着牙根在他耳旁说,吐出的气息吹动王得意耳朵上的小小绒毛。
“没关系,如果、如果你觉得为难的话,我——”王得意咬紧牙关,一只手已经牢牢攥住了袖子,而阿诵也牢牢抓着他的手腕不放。
“不,先不说他这样匆忙行事,阿傍和罗刹会不会来……你何妨再等一等……?”
“等什么?等到胡凤鸣失去了一切,我们才要去挽救什么吗?等到那对丑巴巴的兄妹命丧于此,等到……大哥也——”
王得意猛地回过头来,黑夜之中,只有他双眸中的怒火灿若星子。只是他生平第一次在阿诵眼中看到了哀求——什么哀求?那隐隐的哀求,好像一把小锤,把他的铁石心肠敲开一道裂缝。
“你就不能好好的……把一切交给我……”阿诵道,“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有事,相信我。”
说话间,已经到了翟红药勒令的时刻。胡凤鸣必须消失。
这夜还是那么浓,那么黑,那么静。
胡凤鸣站在院落正中,格外寂寥的一道孤影。只见他将手抬到嘴边,这动作是那么迟缓而沉重,但是他的手指碰到嘴唇的一刹那,那一声哨声还是穿过寂静的夜幕,响彻夜空——
先是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尔后是鸽哨的声音,两种声音此起彼伏之中,白色的影子一只接着一只,一群接着一群——没有遮天蔽日,只是一道又一道的幽影划过夜空,如同逆飞的流星,胡凤鸣的口哨声合着鸽哨声,在翅膀扇动的啪嗒啪嗒声里,他挥舞着手臂,沉默地挥舞,好像这样就能让鸽子读懂他最后对它们说的话。
“飞吧——”
喃喃了一句,他的双腿终于失去站立的力气,缓缓委顿在地。
鸽子飞走了。
浓夜寂静如死。
在夜的尽头,有两簇幽幽的蓝火,由远及近。
牛头马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