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意和阿诵就在胡凤鸣的对面的一家小客店住了下来。
翟红药也住了下来。
王得意和阿诵咬定青山不放松,这尚且可以理解;但是洗砚司如今也牢牢看住胡凤鸣不放,便使得事情变得更为扑朔迷离起来。洗砚司的喜子就够神出鬼没了,难道他们还想让全顺天的鸽子也为他们所用不成。
他们两个留下,是为着弄清楚那只“钓鱼郎”究竟是不是给驸马送信的红嘴鸽子;翟红药留下来,却仿佛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需要谈拢。那日下午,两个人眼睁睁看着翟红药气哼哼地从胡凤鸣的大宅子里走出来,尔后走进这间客店,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么巧,是谁把咱们翟小旗也气得七窍生烟啊?”
翟红药皮笑肉不笑地一哼,掠过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嘲笑他的王得意,径自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了。
他们两派人,便是你一日、我一日地,这么样轮流登门,可现在不管是谁,胡凤鸣是一概不见。他的宅子安静得可怕,偶尔有过一两声鸽鸣,听来却只觉凄惨。
“既然你对‘鸽王’这么了解,你知不知道,他会武么?”
连吃三个闭门羹后的夜晚,王得意靠在窗前,一只手撑着下巴颏,百无聊赖地数天上的星斗。
“或许会,或许不会。”阿诵沉吟半晌,道。对鸽王来说,武功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心里只有他的鸽子。只有鸽王的鸽子,能够如同精怪一般听懂他的指示,这样的能人异士,会点功夫,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如果他会武功,又加上他有这么大的名气,能够这么样安安分分地活在顺天、活在洗砚司眼皮子底下,简直是个奇迹。”王得意喃喃道,“可是如果他不会武功,洗砚司派翟红药来找他,难道是想做一席全鸽宴?”
阿诵想笑,但是微微一笑之后,笑容中又有了几许忧伤的犹豫沉吟。
“或许,他确实会几手功夫,他的名气当然也很大。但洗砚司也可以留着他……”
“……留着他?为什么?”王得意转过头来。
“因为……”因为什么呢?阿诵想道。因为他的皇帝舅舅曾把他抱在膝盖上,随他伸手去抓琉璃碗中的樱桃来顽,告诉他这便是“百果第一枝”;因为他见过身为长公主的母亲发脾气时信手打翻妆奁,其中的步摇首饰、翡翠珠宝如同一场金碧辉煌的雨;因为陆之寒曾经笑着将一把红玛瑙作柄、剑鞘嵌满宝石的短剑递给他,说:你要的剑——这可是靡费了上百块好料子,又凑齐了十三个工匠,赶制三月而成的;给了你也算他们有福气,就此免去一死罢了。
但王得意不是一个傻子,他在阿诵的眼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我知道了。”他吸了吸鼻子,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轻蔑,“‘耗羡’、‘孝敬’……都是一样的,是不是?”
没来由,阿诵忽然感到那笑容有些刺人。尽管那并非是冲着他。
“所以他的鸽子也都没有了。”王得意转回脑袋,天色已晚,对面的大宅子里一盏灯也没与亮起来,“他的鸽子就是他的钱。”
他的鸽子只是他的钱么?
“那么……既然他的鸽子也不剩几只,洗砚司还想要什么?”
一个人,如果几乎失去了他的一切——那么,他还剩下什么?
不管洗砚司想要什么,那都绝不是可以轻易给出去的东西。
“你看!”
王得意忽然一把拉过阿诵的袖子,只见夜色之中,一个粉衫影子正向对面走去,他身后跟着几个身着夜行衣的漆黑色的喜子——若不是他眼力好,还真看不见那几个人。
“不好。我们走。”阿诵当机立断,只望了一眼,便将手在窗框上一撑,已经轻巧如鸽子般翻了出去,落地的时候又像是一只野猫——悄然无声。王得意追他不上,又怕笨拙地翻窗惊动了翟红药,一拍大腿,转身奔出门去。
王得意飞快地缀着前面两道鲜亮的影子,翟红药没有听见阿诵的声音——或者说他也不那么在乎;这一次,他还是叫了门,但只叫了一次。
叫了一次,没有人来开门。粉红色的袖子在夜色中一闪,是翟红药略一抬手,他身后的喜子便一拥而上,两脚踹开了大门!
*
人总是要做出选择。做不出,便要被逼着做出来。
人失去了一切之后还剩下的,只有他生命本身。正是如此,只有如此。
“翟红药!”
“童公子。”翟红药揣手转身,细眉细眼的样子,笑起来天然带着一种狡猾,“大晚上不睡觉,也来串门?”
王得意来得慢一些,赶到时已经气喘吁吁,一只带汗的手扒在阿诵肩头,另只手捂着疼痛的肋骨上气不接下气,就是这样,他还非要说话不可:“你、你……咳咳……你到底要对……对胡兄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