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到鸽子,在顺天,谁都要先提起胡凤鸣。
不论是什么样的鸽子:信鸽、赛鸽、肉鸽,还是什么样的鸽种:蓝鸽、紫羽、四亭花,你都可以去找胡凤鸣。因为他又养鸽、赛鸽,也卖鸽,他见过的鸽子比人吃过的大米都多,人称鸽王。
照理说,这样的人,兜里从来不缺钱,他的鸽子就是他的钱。可是这么样的人称鸽王的一个人,排场却并不豪奢。他虽然有百亩大宅,宅内却并没有什么娇妻美妾,黄金白银,只有鸽子和鸽子笼。他的生活也简单得很,酉时天不亮他便起身,去给他的宝贝鸽子拌饲料;拌完饲料,他才开始给自己做饭,鸽子们醒来吃饲料的时候,他才开始用他自己的早饭。白天的时候,他便在他的院子里驯鸽子,驯信鸽和赛鸽。直到天将黑了,他才开始吃他一天中的第二顿饭,也就是他的晚饭;天黑了之后,他才同他的鸽子们告别去睡觉。
胡凤鸣最有名的一只鸽子,那只他常在肩膀上带出去的宠儿,全顺天都见过它在空中振翅,因为那只鸽子实在是漂亮极了:通体雪白,只有它的小嘴和小脚是红艳艳的,被他叫做“钓鱼郎”。
这一天,胡凤鸣如同往日一般起床,拌他的饲料;拌完饲料,他为自己也端上了一盘勉强可以入口的早饭,甚至不如说,他的早饭只不过是人能够吃的鸽饲料罢了。在他的勺子即将送入口的一瞬间,他听见有人叫门。
这座巨大的宅子里,他没有任何仆妇家丁,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这里只有他和他的鸽子。于是他只好亲自去开门。
开门之前,他先闻到一阵香气。
是一种油脂丰富的香气,若隐若现,掩在一只油纸包里;油纸包被一根绳子吊着,顺着绳子向上,是一只左手,就是这只左手提着油纸包。由此,胡凤鸣终于断定,那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烤鸭。
然后他便听见一声轻咳,他猛地抬起头来,觉得自己的脸变红了。
原来叫门的是两个人。
提着烤鸭的那人个子高些,脸上笑吟吟的,那笑容一见了,便叫人觉得亲切;他身侧那人个子矮些,穿一身红衣裳,若不是因为烤鸭,胡凤鸣第一眼看到的,本就应该是他,不为别的,就为这少年的容貌。少年虽雪肤花貌,却并不如同他朋友一样爱笑,腰间别着一把短剑,十足十的珠光宝气,右手也拎着东西,不过拎的是两小坛酒。
胡凤鸣的访客,本来不多也不少,不是来找他看鸽子的,就是来找他买卖鸽子的。
而不是鸭子。
“这位兄弟,我们能不能进去说话?”
*
王得意的理论有时候很歪,有时候却很对。
一个生活里只有鸽子的独身男人,或许真的很难拒绝一只喷香的麦记烤鸭子和两坛天如醉的好酒。
走在这座大宅子里,他神气洋洋地对着身侧的阿诵挤了挤眼睛,阿诵本来想装作没看见,终于忍俊不禁。
“你们到底是来买鸽子,还是来卖鸽子?”
消灭了一整只烤鸭,这时候的胡凤鸣正在擦手。
“我们来找鸽子。”
“你要找信鸽还是赛鸽?若是赛鸽,我这里有几羽蓝鸽,还有几只云南种……”
“我要找一只信鸽。”
胡凤鸣停住话头。或许是和鸽子们待在一起太久的缘故,他的眼睛也像是鸽子一样,很黑很亮,像是两颗亮晶晶的小豆子,只是嵌在人的脸上。他已经察觉到,来客所求的信鸽,远不是寻常的信鸽。
“我们想看看,你那只闻名顺天的‘钓鱼郎’。”王得意说。
“它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鸽子都是要死的。”
“不,所有的鸽子都会死。只有这只‘钓鱼郎’,至少这几年,绝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