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杭映真,是翰璃学宫的女学子。”
“正是,先生,你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我怎么了?”
“先前几个时辰你根本认不得人,说的话我们也一句都听不懂,大夫说您是吸多了瘴气,给您灌了好多药,灌了吐,吐了再灌,药不能停,否则心智就救不回来,谢天谢地,先生您总算清醒过来了。”
“我有说什么胡话出来吗?”萧照有些后怕。
“有,您一直说自己只是个读书人,一辈子只想好好读书习字什么的。”
“这是哪里?”萧照见这间屋子陈设雅致,不像是给穷苦人家住的。
“京郊,是我自己的院子,这里很安全。”
萧照心中警铃大作,“我记得,我收的学生都是走投无路,无依无靠的亡命之人,不曾收过什么高门大户的芝兰玉树。”
听萧照这般责问,杭映真丝毫不惧,冷笑道:“这世道也真是怪,女子不能读书不能练武也就罢了,可有了这翰璃学宫,贫苦人家的姑娘多多少少能进去几个人读书习武,为何世家女就进不得。”
“你的身份是伪造的,杭映真不是你的真名,你到翰璃学宫究竟有什么目的。”
杭映真不说话,只是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萧照忽然看见她额头上有一大片烧伤痕迹,让人触目惊心。他这才想起当初审查杭映真身份时,所有人看到她那张脸,都不约而同相信她的确是位走投无路的苦命女子。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是被夫君虐待,拼死逃到翰璃学宫,以求庇佑,日后定当竭力报答,忠心不二。
之前怕冒犯女子,学宫上下没有人敢长时间盯着杭映真的脸看。如今躺在病榻,萧照也不讲究什么君子之礼了,仔细审视着她。
审视着她的脸她的衣着她的仪态她的举止她的屋子……
越看越气,萧照真想戳死当时的自己,怎么没看出来杭映真大有来头。
额头上大片伤疤,是烧伤的痕迹,烧得还挺严重,皮开肉绽,有几处都露骨了。皮肤黝黑,即使擦了脂粉,依旧挡不住老态。眼角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纹,想来早已到了不惑之年。
虽是女子,力气却是极大,能将他从荒郊野岭带到京郊,这份本事,必是习武之人。
“你把我从荒地里背到京郊的?”
杭映真忍不住笑道:“先生,你神志不清了,是您自己非要从荒郊野岭里往京都方向爬回去,劝都劝不住,可是指望您四脚朝地满地爬,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啊,况且,真要到京都了,您日后怎么见人啊?学生就擅作主张,把您扛回来了。”
“芳龄几何?”
“二十五。”
萧照震惊到说不出来话了,杭夫人,你看着明明都有四十五了,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要装年少了。
看到萧照眼底的不可置信,杭映真索性不装了,怒道:“老娘如假包换的二十五,爱信不信,对了,老娘的身世也是乱编的,没嫁过人,名字也是瞎起的,再多嘴多舌,老娘就不伺候你了,你哪凉快滚哪去。”
萧照被杭映真的一顿怒骂吓得不敢说话。
这?这,这还是往日学宫里那个逆来顺受,谨小慎微的杭映真吗?变化也太大了吧,简直不是一个人。
又或许,刚才那个骂骂咧咧的杭映真,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不过她刚才说自己年方二十五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可这张脸,怎么才二十五,萧照仔细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杭映真是在漠北疆场长大的。
那里风沙漫天,烈日当头,极度干涸,最是不养人了,且年年征战,疲兵残将,对身体折损极大,呆一年老三年。她的烧伤,多半也是在那里受的。
漠北,是北羌和大渊的间隙之地,而大皇子,一直与北羌人有暗中往来。
或许,杭映真是大皇子手下的人。如此才能解释得出她怎么找到自己并救了自己。
可她为什么要救自己呢?这一点,萧照怎么也想不明白。
萧照头痛还未完全好,索性也不想了,直接开口就问:“杭映真,你为何要救我?”
“当今陛下昨夜暴毙了,太子已经登基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萧照心中怅然,如此仁慈的太子殿下,终究是走上了弑父弑君的道路。
杭映真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此一局,永王殿下必输无疑了。
太子得民心,有朝臣支持,唯一的劣势便是没有兵权,狗皇帝在世时,对太子千防万防,甚至连虎符都不曾让太子见过。
先皇帝最忌讳太子独大,多年来对东宫权力严加限制,尤以兵马粮草方面,东宫政令甚至都出不了京都。
永王殿下唯一的优势便是找到了狗皇帝苦心藏着的虎符,若狗皇帝还像以前那样整日昏迷不醒,大渊四十万兵马,可任由永王殿下调配。
到时候,逐鹿中原,谁主沉浮,犹未可知。
可谁曾想,太子竟真的能狠下心来弑父,如此一来,新皇登基,谁还认前朝皇帝的虎符,太子只要登基,兵权在握,名正言顺,随便几道圣旨,几纸诏书,都比那块破铁有用了。
杭映真盯着萧照,甚为不解,这个异族质子,在大渊如此兴风作浪,太子都能忍了,甚至把他收入麾下,常伴御前。如此以德报怨,让人汗颜。
可对自己的亲爹,却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
一个人怎能既光风霁月,又猪狗不如,既优柔寡断,又杀伐决断,既菩萨心肠,又心狠手辣。
皇室之人都是邪物,杭映真咬牙切齿地总结。
萧照与杭映真的心境完全相反,暗自窃喜自己当初站对了队,朝局之事,向来都是你死我活,每一步,都不能走错,他万分庆幸,自己还在正途上。
如今时局,一目了然。
太子殿下只要不输就是赢,至于永王,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赢。
赢天下,太难了,而安分守己碌碌无为守着这片江山,又太容易了。
真正让他心跳不已的还是,太子殿下居然真的弑父了。
太子殿下如此仁善,都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我萧照一介烂人,怎会做不到呢?
汉人常言:“寇能往,我亦能往。”
若是阿达也死了,那族人也就不用挥刀南下,额吉也不用日日啼哭,自己就更不用在异族为质,如履薄冰,苦心谋划如何颠覆大渊皇权了。
大渊有粮草钱帛,喀沁有战马猛将,大渊新帝仁善兼爱天下,自己也饱读诗书学了不少治国之策,两国联手,我喀沁亦可重振辉煌,族人定能安居乐业。
谋天下,太难了,而死两个爹换两国休养生息守望相助,又太容易了。
杭映真又端来一碗苦药,萧照大手一摆,十分豪迈道:“区区瘴气,不过心魔而已,不足为惧,本世子已然痊愈了。”
杭映真翻了个白眼,狗皇帝一死你这还药到病除了,他娘的,日谋夜谋,不如人家跟对了人,千算万算,不如别人升官发财死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