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傅翊周错身,准备离去,肩膀将将从他身边擦过,凌风又开口,“这东西务必今晚前看完。”他声音缓慢,但又带着沉稳的威慑力
凌风偏头,目光锐利,带着审视,斜向傅翊周。
“小阁老吩咐,我定当全力去做,请他老人家放心。”傅翊周笑得温良。
此人确实年轻俊逸,眸子里有种不更事的清澈。凌风看得眯起了眼睛,但他究竟能有什么大用?除了衷心,听话点。
望着傅翊周确实是往宫外走,凌风这才收回视线。
宫中某处无人看守的角落,园林无人打理,杂乱无章,石头桌凳东倒西歪。
满是黑绿色青苔的假山石边,傅翊周倚靠着当掩体。
看信时,拿着信的手背关节突出,远处一声乌鸦鸣叫,成群的黑鸟从头顶掠过。
皇帝想不想要沈廉的命,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此刻,有人想要他的命。
到刑部大牢时,天色已晚,余热未消。
外面尚且有风吹,可一进到牢内,馊臭难闻的气味怎么也散不去。
看管的狱卒,要么轮班去吃饭,要么握着长枪,无精打采地眯着眼。
傅翊周拧了下眉,轻车熟路走了进去,他腰间垂挂着令牌,一路也无人敢拦。
沈鸢蜷缩在靠栅栏边的一处,因为越往里,气味越浓重。
思虑过重,加之环境恶劣,她几乎吃不了多少东西,一吃就觉胃中翻滚。
里面关着的其他人,比沈鸢来得早,已经在这住了些时日,习惯了这里的环境。
他们大多吃完东西,早早就睡了,因为这里的食物只能说勉强果腹,让人不至于立刻死去。
但尽管这样,每天都有人口吐白沫,因撑不住而没了意识。
这时,就会有狱卒围着口鼻,抬担架来,将死人拖走。
那担架是两根发黄的粗竹,中间的软布,不止有干涸的血渍,还有尸体失禁后的排泄。不知道抬过多少死人。
关在牢里的人麻木,牢外的狱卒也见怪不怪。
沈鸢抱着膝盖,蜷缩着,倚靠在栅栏边,远远的,先望见了一个影子,那人渐渐靠近。
她全身瘦弱,眼窝,脸颊明显凹陷,只有双眸还算光亮,他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傅翊周站在她边上,隔着栅栏,居高临下望着她。
许久都没人先说话。
沈鸢了无生气,就像没看见他一样,仍旧望着走廊上的烛光。
相比三年前,那个娇气,又有些狡猾的小姑娘,此刻像是被剥了层皮般,连反应都没了。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傅翊周视线直直地看着她,黑眸也没什么温度。
蹲坐在地上的人仍旧没有反应。
事到如今,沈鸢已说不出口求他的话了。
先别说他一早就是夏长荫身边的人,弄不好,他正当光明地接近沈家,接近沈嘉麟,就是为了给夏长荫做眼线。
更何况,像廖飞说的,他爱攀附权贵,至于权贵是谁,他并不在乎。
她求谁,都不会再求他。
“沈鸢?”他轻声唤道,单膝缓缓蹲下。
沈鸢闭上沉重的眼皮,双目还是湿润了,她将脸深深埋在膝中,不想看见他。
傅翊周笑了一声,有些自嘲,“事到如今,相信廖飞,也不相信我吗。”
沈鸢埋在膝盖里,缓了缓,才抬头,但仍旧不看他。
“我不配,”她轻晃着脸,神情似是恐惧,退缩,“我不配求你。”
心中似是被利刃刺过,他箭眉拧紧,觉得不可思议。
印象里,她再怎么对他发泄,也从未说过这般话,听起来像是彻底放弃,放弃和他之间的一切。
她脸如死灰一般,眼下又青又红,与往常风光霁月,神气活现的模样大相径庭。
“你到底怎么了?”他眉眼深邃,死死盯着她。
沈鸢双眼眼眶通红,盈着泪,却未滴落,但下半张脸却是笑着的,很割裂瘆人。
“你看不出来我怎么了吗?你现在来看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看到我们家落到这步田地,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痛快?”
“你就是在报复我吧?”
傅翊周嘴唇抿紧,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看着她有点歇斯底里地发疯。
沈鸢转头,仰头死死盯着他,眼中血红,一如她被带到山上的那晚,几乎被崔显掐死的样子。
但彼时的她,浑身是伤,像只受了重伤的兔子,而此时,却近乎疯狂,像直冲天敌而来的鹰隼。
傅翊周觉得,要不是有栅栏在中间阻隔,她能冲出来,跟他同归于尽。
但她目光锋利也只是一瞬,转眼就平静了下来,说出来的话,像是一阵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我要是从没见过你就好了,你对我而言,就是从天突降的一份灾难。”
“我恨你。”沈鸢咬紧牙关,死死瞪着她,又重复了一句,“我恨你。”
傅翊周说不出一句话,已经不再看她。
他脚步有些漂浮,其实已经不太清楚是怎么走出来的。也忘了将才都听到了什么,一切的一切,像是梦一般虚幻,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