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我的心永远指向她,恐惧却习惯性地隔出冷静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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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二次提出要回工资卡了。
沈淑惠翻起眼皮,斜眼看我,露出眼底的一块白。芹菜杆在她闭紧的嘴巴里嚼得哗哗作响。
她不开口,慢悠悠地嚼着,用那双容易令学生感到心虚的眼睛盯着我。我咽了一口空气,仿佛她嘴里正在被嚼碎的不是芹菜,而是我的底气。
“你是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吗?”
“没有。”我对上她惯常用的、足以压迫学生自觉交代的眼神,“我、我只是想自己管理工资。”
赵显祖也放下筷子看过来了。
“噢。”沈淑惠应了一声,意味不明。
不知是同意,还是仅仅表示她听到了我的请求。
她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饭,“你放心,赵迎尔,这钱,我们一分不要你的。等你结婚了,我和你爸,会原原本本还给你。”
赵显祖接话:“不用这么着急防着我们,我们都有退休工资。”
“而且,我过完今年的暑假,就又回学校教书去了,你这三瓜俩枣,没人惦记。”
我看到赵显祖在她又一次提起返聘的事情时,嘴角有些不服地抽了抽。
“爸、妈,你们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年二十九了,我只是不想到这个岁数,还要每个月伸手问你们要零花钱。”
而且这钱,是来源于我自己挣的工资。
“你也知道你二十九了,一把年纪了,操心过终身大事吗?让你去多接触接触同龄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你去了吗?”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任何惹他们不高兴的话题都会以对我的指责结束。
在他们眼里,在大学里谈恋爱也算是早恋。现在工作的这几年,为我挑挑拣拣,觉得一般人配不上他们苦心栽培的女儿。
等她们意识到,女儿在相亲市场真的没什么优势之后,又恨不得我自己去高攀一个让他们满意的对象。
“算了,我不要了。”
我起身收拾碗筷,沈淑惠的冷嘲热讽,在耳边环绕。
餐具上的油渍一点点冲刷干净,我好几次都想砸掉这些轻脆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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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年级的百日誓师大会,全年级的师生都展现出饱满的精气神。
操场的看台上和四周的铁栏杆上,悬起许多红色条幅,印着押韵的句子,它们在泠冽的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最后冲刺的号角。
喇叭里,循环播放着嘹亮的青春舞曲和胜利进行曲。
年轻的孩子们迎来集体的十八岁成人礼,穿上大人西装。
他们站在太阳底下,等待这场神圣的仪式。
小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操场上组织学生排队,大家的手里还攥着几页A4纸,争分夺秒地背诵。周围都是“嗡嗡嗡”的背书声。
“赵老师,我在校门口,出来拿东西,今天人怎么那么多?”
我走到篮球场的铁围栏处,掩住嘴巴,“小浅,我现在出不来,今天学校开会,我在忙。”
我还以为,她会来帮迦易开会的,早早就期待能在学校里看见她。
今天我有足够的理由换上一套新衣,为此,我还搭配了一条很少戴的银项链,涂了逛街时小浅给我新买的口红。
“行,那等你忙完给我发消息,我再过来。”
好心情没了,我走向班级队伍。学生家长陆续抵达,和自己的孩子在混乱的人群中互相张望招手。
我看向站在队尾的迦易,她穿了一套合身的藏青色学院风西装,马尾高高扎起,活力十足。她一直在看操场的入口处,满脸的期待。
难道是她爸爸妈妈过来?小浅跟我说过,她大哥和嫂子很早就已经离婚了。
我被一个学生家长叫住,向我询问孩子的学习情况以及志愿填报的建议。
再向队尾看去的时候,李迦易垫起脚跟,大幅度挥起了手臂,小声喊着:“这里!月亮,这里!”
噢,她今天叫来的家长是戴月。
我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心情又被点燃。
在戴月旁边的,不正是小浅么!
她和这几日一早给我送茶的模样无异,套着松松垮垮的卫衣,迈着随意的步伐,也许是觉得这样的仪式无趣,单手压着一个耳朵,阻隔喧哗。
随着她越走越近,我们的目光越过躁动的人群,对视。
小浅笑了,她背着光,我还是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和戴月进入队伍之中,我听到李迦易问她:“小姑,你怎么来了?”
“干嘛?我不能来,就许你家戴月来?”小浅一点都没有长辈模样,和侄女斗嘴。
戴月和迦易解释:“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小姑。今天镇上好多家长来开会,她肯定是知道后特意过来的。你小姑对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