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永远像是上了发条的青蛙,必须在每一天的清晨有这么一个礼貌的来回。
洗漱,换衣,吃早餐。然后,将筷子分毫不差地摆在碗边,和他们告别。
“爸,妈,我去上班了。”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踏出家门,我才觉得自己真的落进了这个世界,内心轻盈起来。
我走进安平一中,继续扮演一名优秀的青年教师。
我承认,在教学方面,水平还算过得去。也有从同事、学生的口中,偶尔听到一些关于我长相的恭维话。
那些青涩的面庞,坐在讲台之下。他们看我,一定是严肃、不苟言笑的,穿得死气沉沉,讲起话来一本正经、滴水不漏。
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们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着我这个循规蹈矩的木偶。
在新学期的第一节课上,我指定了一个语文课代表——李迦易,她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得了第一名。课后,我叫她去我办公室里捧习题册。
总觉得,她的样貌,有几分眼熟。这世上很多人长得相似,我没放在心上。
等她走后,我取出了教案中的那幅画,小心地塞进了靠墙的抽屉,用一把银色钥匙锁上。
虽然我没那么热爱我的工作,办公桌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东西之一。只有它,允许我存放不愿意被看到的东西。我把钥匙仔细塞回包包的夹层中,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凉凉的、铜色的小锁。
那天放学之前,我在班上又一次强调,大家已经进入了高三,正是努力拼搏的关键时间,不要再流连网吧、溜冰场和台球厅这种娱乐场所。
青春的底色中永远不缺叛逆。
老师不让做的,他们偏要做。镇上的台球厅刚开没多久,老板又是绝色倾城,青春期的大男孩,还是会偷偷往那里跑。
第一次家长会,在学期开始没多久就举办了。
正好,我可以借这个机会,让家长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读书是安平的学子跳出去的唯一机会,所以每位学生的家长都很重视,没有不来的。
我原本也有机会跳出去的。现在却站在安平最好的高中的教室讲台上,给他们当跳板。
在一众面色焦黄、体态各异的家长之中,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她。
她有点没睡醒的样子,捂着嘴巴打哈欠。头上的白花被摘了,那抹白色,被放大着穿到了身上,简简单单的白T恤,妆容很淡。
她坐着的地方,是我课代表的座位。我终于明白,初见李迦易的那几分眼熟,出自谁身上了。
我让一模考试第一名的家长上台分享经验。当她听到李迦易的名字时,一副“这么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的姿态,却也不怯场。经过我的时候,我分明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橙花香气。
她说,各位家长好,我是李迦易的小姑——李浅。
严格意义上说,那天我才真正认识这个女人。之前,我以为她叫李虹。
她站在讲台上,自信而大方,像山谷中凌风的野百合。
在平翘舌音不分的安平镇,我接触到的家长中,只有她说着标准的普通话。
家长会结束,我看着人群从我面前散去,李浅混在其中,迈着又小又快的步子往外走,有点像是着急回家的学生。
她是经营台球厅的老板,偶尔做我班上学生的生意,作为班主任,我有必要和她谈谈,于是,我赶紧叫住她。
“李迦易家长,请等一下。”
她回头,用稍显轻挑的眼神看我,站在一旁等我应付完那些询问孩子情况的家长。期间,我也一直瞟她,我怕她走掉。
终于,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四排课桌椅整齐地排在她身后。
我站在讲台上,比她高了半个头。
“李小姐,麻烦你以后别再接待我班上的学生。”
在家长面前,老师的身份难免带些天然的压迫感。她侄女在我班上,没有拒绝的理由。
“赵老师,我怎么认识谁是你学生?”她反问,语气不爽。
出乎我意料。
在我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同意了,“好,以后遇到,叫你过来确认。”
“谢谢。”
“怎么谢?”她狡黠一笑。
……
“这样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以为她要问侄女学习相关的事情,那当然都会得到正面的答案。李迦易,真的是个很优秀的女孩。
可是,她问:“赵老师,你结婚了吗?”
我皱眉。这人为什么要刺探我的隐私,好没礼貌。我没开口。
她等了一会,掏出手机,递到我面前:“输号码。”
零八年,手机还是按键样式的,拥有手机的人不多。我也是工作两年后才买的。
我把手机号输入进去,备注“赵老师”。
“没有。”还手机时,我还是回答了她。
断人财路,也没礼貌。
“猜到了。赵老师,再见~”她抬手,手指又在半空中点了点,离开前留下一股橙花味。
回办公室的路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我接起,对面喊我:“赵老师——,猜猜我是谁?”
“李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