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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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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年节刚过,太医院内的事务不是很多,甚至算得上清闲。

古决明整理好各宫娘娘的病案,抬头向窗外望去,微风吹得树上残叶哗哗作响,本就阴沉的天更像灌了墨似得暗。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柳煦抱着一沓医书走到古决明身边,伸手替她捋顺额前的乱发。

“这天好像就没晴过。”古决明说着,拿过柳煦放在桌子上的医书,低眸整理。

待她二人将病案、医书整理入柜,刚想出去在廊下歇息,便听见太医院门外传来几声吵嚷。

柳煦和古决明对视片刻,随即跨步出房向太医院大门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柳煦牵着古决明的手挤过几位围在一处看热闹的同僚,来到窦善仁身边问。

窦善仁看了一眼正跪在院门外、不断磕头的小黄门,轻轻地叹口气,没有回答。

“请各位医官救救奴才的弟弟!求各位医官救救奴才的弟弟!”那小黄门涕泪横流,因叩首得过于频繁,他的额头已通红一片。

古决明启唇道:“你不要急,你先跟我说说你弟弟怎么了?”

“他前夜被主子罚跪,在雨里跪了一夜,第二日奴去寻他时,他就发起高热,浑身寒战……”小黄门语罢又要磕头。

古决明忙地上前将他胳膊扶住,缓缓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我去拿药箱,你在这等等我。”

“古司药,”窦善仁叫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古决明,“太医院是可以不给小黄门看病的。”

古决明抬眼跟窦善仁对视。

她眸中情绪使窦善仁难以描述。“我知道,可那毕竟是条人命。”

柳煦沉默地跟着古决明回到办公房,看着她背起药箱就要拔腿离去。

“伞。”柳煦把手里的伞递给她,“过一阵怕是要下雨。”

古决明接过伞,笑着朝柳煦道了句多谢。

与此同时,西厂大门处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守在门口的宦者远远瞧见骆修远身影便让别的宦者去通传了卞夏。

骆修远只在西厂门口等了一会儿,身穿官服的卞夏就迈着不徐不缓的步子迎了出来。

“骆少卿,来我西厂有何公干?”卞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骆修远企图从他眸子里捕捉出惊讶的神色,但卞夏眼睛平静得像是枯井,看不出一丝情绪。

骆修远走上西厂台阶,逼近卞夏面前。

“不为公干,我寻卞厂公是因私事。”

卞夏不习惯除古决明以外有人离自己这般近,他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并没说话。

骆修远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探究,甚至还故意轻笑出声,“卞厂公,不请我进去坐坐?”

卞夏垂眸,声音淡淡道:“如果骆少卿不嫌西厂血污,那就请吧。”

话音刚落,骆修远便大步走入西厂。

卞夏将骆修远引进西厂正堂,吩咐林睿将库房里的西湖龙井给客人泡上后,骆修远这才将目光落在卞夏的双膝上。

“这护膝,是古决明亲手做的吧?”

卞夏闻言眼睫一颤,心中暗骂自己大意,骆修远和古决明从小一块长大,怎会不认识古决明的绣工。

卞夏故作镇定地回道:“骆少卿好眼力,这的确是古司药送与咱家的。”

骆修远翘起嘴角,移眸望向窗外刚下起的雨丝。“我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她送我个东西。”

卞夏琢磨不透骆修远此话何意,中规中矩地接话道:“古司药心善罢了。”

“是呀,她心善。”骆修远看着林睿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端进房里,小心翼翼放在他与卞夏中间的桌子上。

待林睿离开后,他侧身闻了闻扑鼻的茶香。

“骆少卿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卞夏从不是个大度的人,没人想象得到他有多忌妒骆修远与古决明那青梅竹马之情,更没人知道他有多忿恨骆修远能光明正大和古决明缔结婚约。

“是为私事。”骆修远语调平静地说,“是为……我和她的婚约而来。”

话音刚落,卞夏垂眸轻笑,眸中闪过对自己的嘲弄。“咱家不懂,骆少卿和古司药的婚约与咱家有何关系?”

骆修远抬手指向挂在卞夏腰间的荷包,“荷包里面是她最喜欢的紫砂瓶吧?装蜜饯的。”

卞夏下意识用手挡住荷包,嘴硬道:“咱家劝少卿休要胡言,这种话传出去对古司药可不太好。”

“这是卞厂公的地盘,只要厂公不说,这事没第三个人知道。”骆修远拿起茶盏,轻抿口茶,又启唇道,“她都把事情原委告诉我了,卞厂公也别跟我兜圈子,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随着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骆修远低头吹吹烫口的茶,并不急着卞夏能在几息之间给自己答复。

似乎过去很久,窗外雨声从淅淅沥沥到倾盆而至。

又似乎只过去片刻,杯中茶依然烫口。

“所以骆少卿专程前来是向咱家炫耀你和她快要成婚……亦或是前来告诫咱家这个阉人不要再纠缠她了?”

骆修远听见面前人压着原本的声线,问。

骆修远轻笑出声,随即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卞夏。

“我真希望我是为你口中这两件事而来的。”骆修远放下茶盏,耸耸肩,道,“可惜呀,我做不出那种事,而且如果被古决明知道我特意来你面前嘚瑟,我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卞夏怔然。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跟她的婚约只不过是用来糊弄二殿下的,等二殿下离京,这桩婚约我自会解除。所以还请卞厂公别因此事忌恨于我。”骆修远故作随意地避开卞夏朝自己看来的视线,仿佛在掩饰内心深处的情绪。

“为何?”卞夏启唇问。

“不为何。”骆修远答。

卞夏沉默几息,又启唇道:“骆少卿……对她并非全然是友人之情——为何?”

骆修远放松身子,将全身重量靠在木椅背上。“之前听人说卞厂公对人心洞若观火,我还不信,但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卞夏只将目光转向杯中上下浮动的茶叶,默默等待骆修远开口解答自己的疑问。

“的确,我倾心于她,可那又如何?我太了解她,所以我知道我与她做挚友足矣,若是成为爱人,那可就完蛋了。”骆修远说完之后,又沉默许久。

“给厂公透个底,当她寄信告诉我,她喜……对你动了心时,我曾觉得你配不上她,更不如我懂她。我那时候以为她或许是将同情当成喜欢,亦或是你居心险恶,利用她的善意将她拖近你身边,让她在你身边沦陷……总之,我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心悦你。为此我写了三页纸的信企图骂醒她,可当我等到她第二封信时,我好像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你动心了。你是这个世上唯二希望她是她自己的人——另一个是她师父——在你眼里,她只是她,而并非古二姑娘、古司药甚至是古大夫,即便有朝一日她选择放弃自己的医术,嫁人生子,卞厂公,你也不会因此失望吧?”

卞夏思考片刻,颔首道:“她决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拦她,更不会对她失望。”

骆修远坦然道:“我必须承认这一点我没办法做到。也许正是因为太了解她了,所以我没办法对她没有任何期待。”

卞夏不懂骆修远话里的因果,但他知道古决明所希望得到的是随心而动的自由。

包括可以消极、颓废的自由。

“卞厂公,你也许永远不会懂她因何难过,又因何感动,但你会因为她快乐而快乐、因为她难过而难过,你会因为她而停下脚步、会因为她改变自己对这个世间的看法。相比即便我懂她为何难过,又为何难受,但我却不能因她的喜怒哀乐而停下我自己的脚步、抛下肩上的重担……”话说至此,骆修远再也维持不住故作淡然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

雨越下越大,积攒在地的水流随着惯性朝低洼处淌去。

“这药你每天给他喝三次,他一旦退热问题就不大了。”

由于房间内只有一张供人休息的小床,古决明只能蹲在地上,将纸张放在药箱上提笔写完药方。

待将方子双手交给小黄门后,古决明又说:“你不用为药材的事发愁,你拿着这方子去内书堂找一个叫杜松子的人,他会把东西全部给你的。”

小黄门接过药方,作势就要朝古决明跪下,“您的大恩大德奴无以为报……”

古决明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搀起身,温声道:“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

小黄门眼含热泪地看着古决明,他看向她的眼神宛如信徒般虔诚。“古司药,奴只有这条贱命……若您不嫌弃,奴以后必当牛做马来偿还您的恩情。”

“我不需要你偿还我什么,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古决明看着眼前人那还显稚嫩的面容,心底又泛起阵阵让她深感无力的情绪,“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小黄门眨眨眼,两颗热泪从眼眶里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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