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古昭则是揽过骆修远的肩,将他带去略显清净之处。
待走到一处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古昭才停下脚步,斜靠着墙,满脸心事地看着骆修远。
骆修远心知他在想什么,也理解古昭为何将自己带到这里。
他二人不自觉地抱臂,听着从殿内传来的丝竹之音。
好一会儿,古昭才抬眸看向不远处与官员寒暄的霍珵,眸色暗沉道:“幸好骆叔父答应了这个请求,不然……”
“要感谢你父亲愿意顾全你妹子,”骆修远翘起嘴角,但眼底却无半点笑意,“这事怎么看,只要把你妹子舍出去,你们古家都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古昭瞥了骆修远一眼,冷冷地说:“用家人后半生幸福换来的锦绣前程我们古家不稀罕。”
骆修远抬眸看向檐下未曾断绝的雨线,“进去吧,马上开宴了。”
太极殿内各式各样的花灯高悬梁上、光彩夺目。
虞贵妃打心底不喜尚衣局递上来的繁重朝服更不喜仿佛能将脖子压断的头饰——她一拖再拖,直到宴会将近,虞贵妃才在身边人的催促下换好朝服,梳好发髻,化上她不喜欢的妆容前来赴宴。
虞贵妃刚踏入殿内,就有宦者高唱——“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话音落下,殿中人齐齐跪地行礼,其中也包括虞贵妃的母亲。
虞贵妃径直走到自己席位旁落座,连半分目光都没投给对自己叩首的虞夫人。
像这种文武百官、亲眷家属都来参加的宴会虞贵妃一贯能避就避,她厌恶那些人逢场作戏的嘴脸、厌恶那些字字句句里都藏着目的的话语、更厌恶那些极其伪善的面孔——今日特殊,容不得她回避。
“叫古司药来。”虞贵妃慵懒地用手撑着下颚,垂眼看着正各自落座的贵妇贵女们。
宫女领命,低首而去。
没过多久古决明便跟着宫女走到了她的桌旁。
“贵妃娘娘安。”古决明屈膝行礼。
虞贵妃唤人拿来软垫放在自己座位旁,“坐吧,席面还有一阵才能开。”
古决明侧头,望向自己阿娘,见她并未阻拦这才撩袍跪坐。“我本以为今日宴会隆重,娘娘不会找我打发时间了。”
虞贵妃掀唇,一双勾人心弦的眸子里泛起笑意。“你以为我会趁此机会与娘家人聚上一聚?”她伸手拿了个摆在桌上的橙子,当玩具般摆弄。
古决明没回答也没否认。
虞贵妃抬眼朝虞夫人席位方向看去,见母亲果真像自己预料的那般坐立难安、目光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她就觉得好笑。“穿了这身朝服,她们想到我面前来,还要问我愿不愿意见她们。”
古决明稍稍转头,顺着虞贵妃的视线看去。“你不想见她吗?”
“有什么好见的?”虞贵妃剥开橙子皮,将一半橙子递给古决明,“自从她和她丈夫为了让儿子仕途亨通将我送进宫,我就当自己没有父母了。”
古决明怔然,不自觉就想起前些日自己无意听见的古正则和阎客的对话。
师父问,倘若非要你在女儿和仕途中二选一呢?
爹爹毫不犹豫地回答,跟阿照相比仕途只算鸿毛,倘若辞官后能确保她不再被卷入风波里,就算现在叫我乞骸骨归乡我也绝无二话。
“娘娘……”古决明心绪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虞贵妃吃下一瓣橙子,神色淡然地说,“我不觉得我可怜,所以你也不许觉得我可怜。”
因为有古决明陪着,虞贵妃不像以往般在宴会上无事可做、昏昏欲睡。
随着皇帝落座正位,众人齐贺万岁,今年上元宴正式拉开帷幕。
这场宴会注定是不平静的。
舞过半场、酒过三巡,景掌印陪着皇帝去而复返,殿内气氛渐渐松弛——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霍珵忽然起身,离开自己席位,跪地向正与皇后谈话的皇帝请求道,自己想娶燕国公之女为妻。
话音刚落,殿内寂静。
站在皇帝身后的景掌印不动声色瞥了眼坐于皇帝下方的霍琮,见他面色无波,心中有些诧异。
没等皇帝开口,坐在屏风那端的虞贵妃启唇替古决明解围道:“二殿下莫不是见大殿下前段时间定亲有些心急?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了?本宫可从不知道你和古司药有什么私交,更不知道二殿下什么时候对古司药的倾慕之情到了要向陛下开口求娶的地步。”
皇帝闻言,神色莫名地笑了一笑,垂眼吃下卞夏为其挑好的鱼肉。
霍珵没想到虞贵妃会来横插一杠,“贵妃娘娘,儿此次回京对古司药一见倾心、见之难忘、思之如狂。诗三百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对古司药的倾慕半分也做不了假。”
虞贵妃用手撑颚,企图透过屏风看清霍珵的面容,片刻,她弯起嘴角,轻声道:“真有意思。”
“爹爹,儿真心实意倾慕于古家姑娘,请爹爹为我向燕国公提亲吧。”霍珵又说。
皇帝垂眼抚摸着酒盏,不知在思量什么。
骆骏川从席位起身,走到霍珵身边,单膝跪地。“陛下,古家姑娘……已跟我家犬子定下亲事,所以二殿下之请求陛下可不能同意呀!”
皇帝抬眸,不辨喜怒地问,“此事为何无人提起?”
骆骏川不说话,反倒移眸看向正襟危坐的骆修远。
“请陛下、殿下宽恕,是臣不愿张扬的。”骆修远一边说一边走到自家爹爹身边与他并行跪下,“臣如今名未立、功未成,不想让古二姑娘嫁入骆家同臣受苦,所以这门亲事才寥无人知。”
“燕国公,是这样么?”皇帝出声问道。
古正则起身行礼,恭敬道:“小女和骆家公子的亲事乃是先父与骆先君亲口所定。”
皇帝又问,“骆修远,你对此亲事是否满意?”
“自然满意。且不说父母之命自古不得违背,”骆修远不卑不亢地道,“臣和古二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看这婚事都是极好的。”
皇帝移眸,不动声色地与坐在正下方的霍琮对视一眼。“既然如此……老二,你待会儿给古家姑娘赔个礼,这事就算了。”
霍珵没想到古正则甘愿行此一招避祸,他不甘心地瞪了眼身旁的骆修远,闷闷起身回座。
骆骏川见样便也回座吃菜。
骆修远随着父亲站起身,还没动作,皇帝却开口叫住他。“婚事既早定下,你和阿照就早日完婚也好让家里人安心。”
骆修远身形微顿,不敢轻易答话。
在旁侍候的景掌印谄媚笑道:“陛下所言极是。骆少卿和古司药都已及冠及笄,合该成家立室。燕国公跟傅夫人舍不得古司药是为人父母之常情,但‘阿婆不嫁女,哪得儿孙抱’?古司药早晚都要为人妇为人母,燕国公可别因为舍不得孩子,耽误古司药的幸福啊。”
说罢,他垂眸瞧了瞧跪坐于自己面前、正给皇帝布菜的卞夏。
“景掌印说的在理。”皇帝道,“骆修远如今已是鸿胪寺左少卿,又刚刚出使狄族归来,声名显赫,再说什么功未成名未就便有推脱之嫌了。不如这样,若明年鸿胪寺无事,你跟阿照就在上巳完婚吧。”
骆修远垂眸,迟迟不答,不知在想什么。
古正则凝神等了几息,见骆骏川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暗暗吐了口浊气,起身拜谢。“是,谨遵陛下旨意。”
骆骏川随之拜谢,“臣回家就准备聘礼。”
“你怎么跑这来了?”
当骆修远在太极殿外找到提着盏兔子花灯的古决明时,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歇。
“殿里闷,出来透透气。”古决明扭身,坐在廊下,仰头看着无星无月、漆黑一片的天。
骆修远看得出她的烦闷,也看得出古决明今日心情异常低落。
“是因为婚约么?”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摆弄着被古决明放在地上的花灯。
“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我却在这件事上不能发表意见。”古决明移眸看向蹲在自己身旁的骆修远,眼眸里泛起阵阵涟漪,“幸好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骆修远没有抬眸与古决明对视,反倒将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兔子花灯上,“自从咱俩认识,有哪次遇见事不是互相帮忙解决的?”
“幸好有你。”古决明轻轻地说。
骆修远不忍心见她情绪低落的模样,在他心里古决明不该为这些事而忧心。“等这茬过去,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万娴吧。你从定州带回来的宝贝给了她没有?”
提起万娴,古决明恰似想起什么事般,垂下眼道:“万伯父今年不在京幾城过节,我给阿娴的礼物还在家里呢。”
卞夏从自上元宴退下便觉得双膝如针扎似得疼,待忍着剧痛,维持正常身形走回值房,不知为何耳边总回荡着景掌印那句“古司药早晚都要为人妇为人母”。
他明知道景掌印此言是故意说给自己听,想以此诛自己的心,但即使卞夏再怎么安慰自己、再怎么忽略盘踞在心头的不安、酸涩,他依旧拖着疲累的身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