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决明知道当下时局敏感,闭门不出是最好的自保之策,她心中虽对长春宫之外的事多有记挂但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及。
又是旭日初升。
古决明与昨日一样早早就从床上起身,收拾好仪容便去唤霍满愿起身早读。
之前古决明未曾关心过霍满愿的课业,一来因她在太医院当值,日日早出晚归,与霍满愿相见也只是在饭桌上短短两面,二来她的身份尴尬,不好越过皇后、霍琮过问霍满愿学业之事,而如今皇后将阖宫上下的事全全相托于她,霍满愿的课业古决明自然可以问得。
只是,不看不知,古决明检查完霍满愿的课本后,她一阵头疼,心觉这些书籍烧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如今朝局不稳,平日教授霍满愿的老夫子为避祸事告假归家,那些《女德》《女戒》也不需要日日去读。
古决明不想让霍满愿觉得识字明理只是为了嫁作他人妇、当做他人母便托人回古府从自己书房里取了几本自己曾读过的游记和诗词集。
霍满愿起先不敢去碰这些夫子口中所谓的闲书,怕坏了性情。古决明心知她心底恐惧,也没逼她一定要看,只是把那几本书放在她房里便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翌日,古决明再去看时,那几本放在书桌上的游记已挪了位置。
在陪霍满愿练字时,霍满愿曾小心问过古决明,说,古姐姐所读的书为何跟男子一样都是经史子集,而非女四书?
古决明微微笑了笑答,书不分男女,人人可读。
临近晌午,在宫外当值的宫女小跑进霍满愿的书房,对一块练字的二人说,柳女医来了。
古决明闻言放下手中毛笔,从木椅起身,牵着霍满愿的手小跑出房。
“见过公主。”柳煦放下手里药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霍满愿抬抬手让柳煦站起身来,脸上挂着笑道:“柳女医进来吧。”
柳煦给霍满愿请完平安脉后,在古决明的陪同下出了偏殿。
“古司药……”
“公主的身子我留意着的,柳大夫不必日日都来长春宫里。”古决明温声打断柳煦的话。
“我知晓了。”柳煦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古决明说明她就心领神会。
她伸手拍拍古决明的肩,示意她留在门内不要陪她一块走出长春宫外,随即她提着药箱逆着光走出了古决明的视线。
长春宫外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因皇帝卧病在床、霍琮接管政务而蠢蠢欲动,古决明不想破坏长春宫内的平静,也不想过问朝堂上谁输谁赢,就算柳煦有心相告,古决明也无心去听。
几日后,出古决明所料,如今万事缠身的卞夏竟来到了长春宫、出现在自己眼前。
卞夏到时霍满愿正午休,古决明拦住想要唤醒霍满愿的宫人,提着裙摆小跑着走近卞夏。“你怎么来了?”
卞夏不说话,而是默默看了古决明片刻,见她面色红润、神色自若他的心仿佛才有了丝毫慰藉。“陛下的病情稳定了,你可以照常去太医院上值。”
在卞夏打量自己的同时,古决明也在观察卞夏的气色,不出所料最近一件件事全压在他身上,他眼下乌青、眼里红丝比之前更甚。
“你有过得不顺心的地方吗?”卞夏等了等,没有等到古决明的回应,又启唇道。
古决明微微愣神,随即笑着摇摇头,“没有,我一切都好。”
卞夏以为她久困宫中心情烦闷,于是宽慰道:“你别担心,过几日风平浪静,殿下会放你出宫的。”
古决明垂下眸,从袖中摸出两块蜜饯伸手递给了他。“你过得还好吗?”
卞夏接过蜜饯,轻轻点点头,温声道:“挺好的。”
古决明心知他这般说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就顺着话应了下去。“那就好。”
卞夏启唇问,“你可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古决明摇摇头,对他扬起笑,“你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嗯,我知道。”卞夏略显呆傻地说。
他太累了。古决明看着卞夏眼下乌青默默地想。
“你有时间吗?陪我在院里坐一坐吧。”
古决明总这样,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的狼狈,总是以春风化雨的方式维护着他的体面。
“我还有事。”卞夏垂下眸,克制住内心想法,温声说。
古决明恰似失落地叹了口气,对他说:“既然如此你忙你的吧。”
卞夏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古决明给他的蜜饯,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拐角处才迈步离开。
初夏天气已然有些炎热,卞夏走出长春宫,只走了一段距离他的额头上已泛起薄汗来。
待回到西厂,卞夏的衣衫竟被汗沁湿透了。
卞夏顾不得换下黏腻腻的衣服,径直去了西厂地牢。
地牢通道深且窄,又因建在地下,拂面而过的风带着与季节不符的寒意。
卞夏穿过灯火昏昏的通道,迈入一间充满血腥味的屋子。他抬眼看向各式各样挂在墙上的刑具,又移眸将视线落在被绑在木桩上、已看不出人样的犯人。
本执鞭而立的林睿见卞夏回来忙地放下鞭子、走到桌边,替他倒上杯凉水。
“主子,您见过古……”
“这是什么地方,”林睿还没把话说完,卞夏便斜了他一眼,打断了他,“在这种腌臜之地不要提她。”
“是。”林睿将水杯向卞夏手边又递了递。
卞夏接过水杯,就势坐在木椅上,他轻轻撇向垂着头、气若游丝的犯人,语气不带起伏地说:“问出来了么?”
林睿道:“他是个软骨头,吓一吓就把什么都说了。”
卞夏恰似轻笑了声,“看来工部的人不仅丢了良心还没了骨头。”
林睿接过卞夏手里空空如也的杯子,又问,“现下我们把人打成这样,该怎么和朝堂上的人交代?”
“失手而已,交代什么?”卞夏起身,踱步到那人身边,伸手掐住那人下颚,逼着他睁眼和自己对视。
“好久不见……恩人还认识我吗?”卞夏扯出抹笑,掐着那人下颚的手越发用力,直到在那人眼里看出了异常恐惧的神色时,卞夏才收回了手。
“主子。”林睿上前将手帕递给卞夏。
“书院的事如何了?”卞夏一面用帕子擦着手一面迈着略显疲累的步子走出刑讯室。
“番子已经找到那个顶替贺君同姓名来京幾城赴考的人了,我暗地确认过那人身份,现在在京幾城里的是贺君同的亲生姐姐。”
“姐姐代弟赴考?”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地牢门口,隔着门框,看向门外大亮的天光。
“是,此事确认无误。”林睿突然从暗处来到光亮之下有些睁不开眼。
卞夏回头望向昏暗的通道,背对着一片光明的门外世界。
“看来那位赴秋闱是假,告御状是真。”
林睿走上前,搀住了卞夏伸出的手臂,扶着他一步步登上台阶,向地牢外走去。“还要放任自流吗?”
“我若不想让她来,这京幾城她来得了么?”卞夏说,“到这一步,我们没有收手的道理。”
林睿犹豫片刻,启唇道:“可如果老祖宗倒了……真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他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卞夏忽略着双膝的刺痛感,维持着正常步伐与当值的人擦肩而过,“不和他一起下地狱,他老人家又怎么能答应呢。”
林睿闻言抬头望向卞夏的眸,只见他眸中情绪淡然。林睿心中有些不忍,不忍卞夏为扳倒景掌印而搭上性命。
“主子,你出事了,古司药会难过的。”林睿说罢,低下头,不去看卞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