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昃。所有的影子都被无限拉长,失去原貌。
古决明从近乎漆黑的药库中推门而出,乍见天光竟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
她用手捂眼,缓了一阵才缓缓挪开手,眼睛慢慢适应了屋外天光。
她关好房门,提步朝粥棚处走去。
刚走一半路程,古决明便与卞夏迎面相遇。
她见卞夏终于听话地坐上轮椅,不由地舒了一口气。
“卞厂公。”
此地人来人往,古决明不好在人前跟卞夏过分亲近,就依着规矩不急不缓走到卞夏面前,对他行了半礼。
卞夏下意识想避开古决明这半礼,但他伸手推轮的动作总归比古决明慢了一步。
“古司药是去见了燕国公的吗?”卞夏敛容,装作与古决明不熟的模样,淡淡启唇道。
古决明面色平常,“是。”
卞夏没再说什么,只吩咐身后的宦者推自己离开此地。
古决明回身望向卞夏渐渐走远的身影,莫名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有话没说。
是夜。山间微风刮过,树林沙沙作响。
卞夏被推门声打断思绪,正欲对来人低吼,但抬眼一看发觉推门而入的人是古决明,硬生生把呼之欲出的“滚”压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卞夏一面问一面合上手里信纸。
古决明迈步,轻车熟路地在卞夏床沿边坐下。“你这话说的,今夜我莫非没东西吃了?”
卞夏朝在旁站着的宦者递去眼神,后者当即心领神会,小跑着出了草屋。
“你明日不就回宫了吗,怎么今夜还过来?”
古决明毫不意外卞夏会知道自己明日回宫的消息——卞夏眼线如今遍布宫城,若有消息想瞒过他只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古决明接过卞夏递来的白水,闲话道:“正是明日就回去了,今夜我才来看你的。”
卞夏抬眼瞧她,却什么话都没说。
古决明从袖中摸出两颗蜜饯,一颗给了卞夏,一颗喂进了自己嘴里。
“卞夏,”古决明含糊不清地唤道,“你下午那会儿想说什么啊?”
卞夏垂下眸,用手撕开了裹在蜜饯外的油纸。
“没什么。”他说。
古决明道:“你肯定有话想说。”
卞夏抬眸望她。
古决明与卞夏视线相撞。
在他眼里古决明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二人无言对视,最终是古决明率先错开了视线。她像掩饰什么般吞下了嘴里的蜜饯,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白水。
与此同时,先前被卞夏吩咐前往厨房的宦者端着食盒回来,他将食盒放在卞夏书桌上后便离开了屋中。
卞夏伸手揭开盖子,一面将里面的东西端出一面对古决明说:“先来吃东西吧。”
古决明闻言从床沿站了起来,走到卞夏身边。
“你不是以为我今天不来吗?怎么还让厨房做了我喜欢吃的东西?”古决明接过卞夏递来的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餐食,有些意外地问。
卞夏眼睫微颤。
但他什么都没说。
古决明在他对面坐下。屋中只有她和卞夏,古决明也不想守那食不言的规矩。
她一面吃着卞夏为自己夹来的菜,一面抬眼看向他。
“卞夏,你有什么事要问我么?”
“没有。”卞夏否认。
古决明道:“你心底有事,我看得出来。所以不要吞吞吐吐的,问吧。”
卞夏犹豫片刻,放下手中筷子,不动声色地避开古决明的视线。“燕国公,跟你提起我了吗?”
古决明颔首,坦然道:“他说在如今这时节跟你私下走近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卞夏似早已预料地点点头,随即重新拿起筷子,给古决明夹起菜来。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古决明观察着卞夏神色,故作随意道。
卞夏抬头,对上古决明的视线。“习惯了。”
“你总这样说。”
卞夏勾勾嘴角,扯出抹笑,语调没有起伏地说:“在那时我就跟你说过,接近我的人皆对我是有所图的。生活在京畿城的人有谁不把别人当工具又有谁不被别人所利用呢。”
古决明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她启唇道:“虽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可不是还有句话么,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
话音刚落,便听卞夏嗤笑一声。
“你说我是君子么?”卞夏宛若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得双肩耸动,夹起的菜又从筷子滑落,掉回盘里。
古决明摇摇头,声音清朗道:“你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你只是你自己而已。”
卞夏止住笑,忽然正色看着古决明。“京畿城不适合你。”
古决明挽了挽耳边碎发,轻声笑道:“我爹爹也这么说。”
卞夏放柔了目光,道:“吃完我送你回去吧。”
古决明犹豫片刻,吞下一口白饭,声音清朗道:“行,你送我回去。”
翌日清晨,山间大雾。
空旷湿润的空地里只站着手提行李的古决明和拿着食盒的杜松子。
大雾遮挡了视线,使得古决明怎么也望不见东边那座郁郁葱葱的青山。
“主子你在看什么呢?”杜松子顺着她视线看去,试图弄清楚古决明目光所及、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古决明没有回答,依旧凝望着被雾气笼罩、朦朦胧胧的天。
好久,古决明恰似轻叹一声,却又似勾起了嘴角,“没什么,只是在想回宫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出来。”
杜松子上前,替她捋顺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局平稳后,娘娘定不会拘着您。”
马车抵达宫门时遮挡视线的雾气已然消散,古决明扶着杜松子的手走下木梯,将视线投向高高的门匾上。
古决明像是在调整情绪、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看见孙璐从宫门里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古决明扬起笑大步将马车甩在身后。
太医院正值多事之秋,古决明身份特殊不便在此时过多参与太医院的事宜,皇后索性让古决明留在长春宫里与霍满愿作伴。
古决明刚从城外回宫没多久,养心殿那边就传皇后前去侍疾,一连几日都不得回长春宫歇息片刻,孙璐是皇后心腹也自然在养心殿里回不来。
长春宫里的宫人虽被皇后调教本分,但皇后不在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什么乱子。
霍满愿年纪尚幼不能服众,监看长春宫上下的担子就落在了古决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