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外的日子过得很快。
古决明帮病人看完诊后,依着习惯折返回专为孩童搭建的草棚里瞧了瞧那位从阎王殿逃回一命如今正呼呼大睡的女孩后才动身出了隔离区。
她抬眼望,竟见杜松子站在用竹条编制而成的栅栏外等着她。
古决明推开只及她腰高的木门,快步向他走去,在离杜松子十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她问他:“你到这多久了?”
杜松子笑道:“没多久。”
古决明没奈何地看了看带着白色面罩的杜松子。
她正提步欲走,坐在一旁处理着药材的医者却开口道:“古司药,程太医让你明日先去药库找他。”
“好,我知道了。辛苦。”古决明颔首答过便提步往药棚走去。
尽管如今古决明与卞夏同在灾民区,但二人能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纵使卞夏琐事缠身,但他依旧在日日夜里或提着西厂厨房做的饭食或带着在糕点铺买的糕点前往药棚,等着古决明从隔离区归来。
白驹过隙,转眼卞夏来到灾民区已有十天。
而那些患病的灾民在太医院众人的救治下有大半已经康复。
午时放饭,古决明难得出现在排队领饭的医者中间。
“还多谢你相助,若不是你帮忙,小花可能就回不来了。”古决明与柳煦保持着相隔十步的距离交谈起来。
“古司药言重,同为医者柳某岂能袖手旁观。”
古决明与柳煦随着掌勺的呼唤分别往前走了几步,“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柳煦浅笑颔首,承下了古决明这声谢。
因医者与灾民的用餐区域是分开来的,待灾民领完午饭,本就空旷的地方更显得辽阔。
柳煦跟古决明排队领完午饭又说着闲话各自搬了个马扎坐在空阔的空地上。
这段时间古决明整颗心全系病人身上,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今日情况好转,她这才有闲心细嚼慢咽。
柳煦吃得快,没一会儿她碗中食物便空空如也。她抬眸打量片刻天色,长长地吐了口气。
古决明一面吃一面从怀里拿出医书,铺在膝上阅读起来,她听见柳煦这声长叹不禁扭头望向她。“下午你休息吧,我替你。”
“没事,还能坚持。”柳煦站起身,看着正吃着馒头的古决明,问,“话说,那天程太医找你干什么?”
古决明咬下口粗粮馒头,有些含糊不清地说:“他让我在小花康复之后就从隔离区出来,专管运输药材和煮药事宜。”
柳煦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样也好。没道理让你一直在危险地方待。”
古决明笑了笑,“身为医者的不就该如此吗。”
柳煦也笑,本细微的皱纹因这抹笑而爬上她的眼角。“古司药,我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要问你。”
古决明稍稍收敛了笑意,咽下嘴里的馒头,道:“柳大夫请说。”
“你为什么要选择从医?”
古决明看向她那同自己一样年轻的面孔,不答反问道:“女子从医面临的不止有千难万险,还有世俗的苛责,柳大夫为何要选择从医?”
柳煦抬眼对上古决明清澈的双眸,好一会儿,她才启唇说:“我不想我在至亲至爱之人被病痛折磨时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也亦然。”古决明回答得干脆。
柳煦深深看了古决明一眼,她戴上面罩后朝古决明摆摆手,便大步流星向隔离区走去。
古决明独自在春阳的照耀下吃完午饭,正准备将柳煦放在地上的瓷碗一并送去后厨,她不经意地向身侧望去,却看见了卞夏的身影。
古决明将两个瓷碗相叠,一手系起被自己取下的面罩一手拿着瓷碗朝卞夏走去。
“卞夏。”她朗声唤道。
“你怎么过来了?”
西厂的饭食不归大厨房管,照理来说这时候卞夏没理由经过此处。
“我听说你在这,我正好无事就过来看看。”卞夏脸色淡然,他来寻古决明一事似理所当然。
古决明也没细思卞夏为何清楚自己动向,她与他闲谈几句便准备进隔离区,为人医治。
卞夏见她提步欲走,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膝盖处的刺痛使得他倒吸好几口凉气。
古决明回眸,静静地看着眼前忍着巨痛、维持着正常身形的卞夏。
片刻,她启唇说:“今日我亥时就能下值,你若无事就在你屋里等我吧。你这膝盖我得给你看看。”
说罢,古决明扬扬手中瓷碗,阔步离去。
亥时,月上中天。
古决明照顾着夏花睡下、与前来接班的医者交接完病人状况后便脚步微快地走出隔离区。
她怕卞夏等急,步伐不自觉地愈走愈快。若不是在区外当值的医者提醒她天黑路滑,需要提盏灯笼,古决明只怕会摸黑回到药棚里,草草换身干净的衣服就往卞夏那赶。
待她回到药棚,换上干净衣裳,时间已是亥时一刻了。
古决明不想再耽搁,提起飘飘摇摇的灯笼便往卞夏那边走去。
春夜里,似银的月光渐渐被一层薄云笼罩,使得古决明行走在路上只能靠手里灯笼辩清前方的路。
她不知自己在路上花费了多少时间,待古决明抵达卞夏所在之地时,卞夏已经在草屋外等着她了。
“卞夏。”古决明对他招招手,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到卞夏身边。
“你这,看公文呢?”古决明边说边伸手按下欲站起身的卞夏,用眼神示意他好好在木椅上坐着。
“没什么要紧事。”卞夏合上信纸抬眼望向古决明的双眸,道,“情况好转了?不需要保持距离了吗?”
这话语调分明很普通、很正常但不知为何古决明却听出了些许不满与委屈的意思。
她怔然片刻,随即扬起笑道:“我可能没多久就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卞夏闻言竟暗暗松下一口气。“吃饭了吗?”
古决明摇摇头。
卞夏撑着扶手从木椅站起身来,他无视掉膝盖处的疼痛,维持着正常步伐缓缓走进屋里,一边取下煨在小炉上的薄饼一边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古决明说:“今日西厂厨房煮了碧涧羹、烤了酥琼叶,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古决明接过卞夏递来的薄饼,惊奇道:“你什么时候好上甜口了?”
卞夏替她盛好羹汤,将视线落在古决明拿着酥琼叶的手上。“你不是说日子苦吃点甜的就会好过一些么?”
古决明用嘴衔着薄饼,自然上前搀住他的胳膊,将卞夏扶往床边坐下。
“你坐着歇歇吧。”卞夏伸手拉住古决明的衣角,不让她再离自己远去。
因要为灾民医治衣料容易脏污,古决明在灾民区时并未穿她的官袍,而是日日杜松子去医馆替她取来的粗布衣裳。
古决明回眸看他,一双明眸善睐的鹿眼倒映着木桌上的烛光。她犹豫片刻,坐在了卞夏身边。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见古决明咬下薄饼时嘴里发出的脆响。
吃完酥琼叶,喝完煨在炉前的碧涧羹,古决明用小宦官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饱了?”卞夏温声问她。
古决明将帕子放回原处,浅笑着对那人道了声谢后才扭头说:“饱了。甚至有点发饭晕了。”
卞夏被逗得噗嗤一笑,险些替她捋顺了稍显杂乱的鬓发。
“你把裤腿卷上去,我看看你膝盖。”古决明说着便蹲下身来,等着卞夏自己将裤腿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