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决明闻声下意识抬头看,只见一团红日缓缓从东边的山峰上升起,其光芒璀璨耀眼。
她凝望片刻那升上天空的朝阳,随即蹲下身替身旁病人喂起药来。
“天亮了。”古决明说。
古决明又不知疲倦地忙碌半日,若非杜松子极力相劝她只怕会像陀螺般一直在病人和药棚间奔波,直到力竭才肯作罢。
“如今虽然入春但还没到春分,没有太阳的时候依旧不暖和,”古决明一面抱着装有小米稀饭的瓷碗,一面跟坐在药炉前看顾火候的杜松子嘱咐道,“你早晚添衣,正午觉得热脱件外套,好好照顾自己,别惹风寒了。”
杜松子停下摇着蒲扇的动作,回眸看向不顾形象撸起碍事的宽袖、正蹲在地上喝着稀饭的古决明。“我知道。”
古决明把稀饭喝完,欲站起身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她抬头望,只见一个小孩正伏地呕着黑血。
没等杜松子反应过来,古决明就脚下生风地出了药棚,只留下一个还没放稳的瓷碗在木桌上旋转。
古决明边利落地系好面罩边疾步走到那孩子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轻拍她的后背。
“怎么回事?”见情况有所好转,古决明这才腾出精力,扭头问身边医者。
医者将病情一五一十跟她说完,末了,医者深深叹了口气,“抱歉,我医术不精。”
言外之意,这孩子救不了了。
古决明闻言垂眸沉思,就在医者觉得她要放弃时,古决明却突然把脸无血色、嘴唇灰白的孩子抱进怀里。
她对他说:“这孩子交给我吧,我想试试。”
医者启唇想劝,但他看见那孩子抓着古决明衣袖的手,劝其放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另一边——
卞夏好不容易说服皇帝将安置灾民、押送粮车的任务交付于西厂,他整顿好队伍,一刻也不歇地便往城外奔去。
西厂众人抵达灾民区时日头已经偏西。
卞夏本以为古决明会过来迎他,可当自己从马车下来,抬头望去只瞧见柳煦和另外一个鹤发医者的身影。
由于灾民所患之病具有传染性,西厂的人不敢也不愿靠近用篱笆草草砌成的墙,将东西停放在和大门有一箭之地的地方后就准备打道回府。
柳煦理解众人的恐惧,她遥遥向卞夏作了一揖后就打算召集大伙将物资搬进灾民区。
等柳煦将人叫齐,准备移门而出,她却发现卞夏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顿住伸手抬门的动作,隔着篱笆墙大声问卞夏道:“厂公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卞夏听不清柳煦的话语,下意识忍着膝盖的疼痛往前走了几步。
他还想靠近时,胳膊却被人拉住。
卞夏有些不悦地看向拉住自己胳膊的林睿。
柳煦不见卞夏回答,又高声问了一遍。
卞夏收回落在林睿身上的视线,正想回答,却见古决明不知从何方而来,正微蹙眉头、神色有些焦急地对柳煦说着什么。
二人相谈几句,柳煦便跟着古决明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二人衣袍翩跹,在层层光影中渐行渐远。
柳煦随着古决明走后,鹤发医者上前接替柳煦与卞夏交涉。
卞夏因古决明未曾注意到自己心中烦闷至极,只跟那医者言简意赅地交代完公事便在林睿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主子,要回去吗?”林睿站在马车旁问。
卞夏被这声询问惊得回神,他深深望了一眼早已没有人影的空地。
几息后,他才低声说:“走吧。”
“这不行,”柳煦一边拍着小女孩的后背,一边蹙眉对正用衣袖为小女孩擦着嘴的古决明说,“她咳得连药都喝不下,这不是个办法。”
古决明将剩下的汤药递给在旁帮忙的杜松子,接着从柳煦怀里接过小女孩。“我准备准备,给她针灸吧。”
杜松子闻言,不需要古决明吩咐就端着药跑回药棚,为其准备一切工具。
柳煦看着眼前脸色如死人般惨白、呼吸似秋末蝉声般微弱的孩子——尽管觉得此话太过残酷,但她依然启唇对古决明道:“古司药……我们恐怕救不了她。”
古决明为小女孩掖好衣角,不让一丝风侵入她的身体里。
“我知道,”她站起身来,看向柳煦的目光一如往常得清澈,“再让我试一次吧。”
日落星起,皇城中灯火通明。
养心殿内,身穿常服的皇帝正跟进宫觐见的霍琮同桌用着晚膳,而刚从西厂赶来的卞夏与面露疲惫的景掌印站在两人身旁为其布菜。
晚饭用罢,皇帝拿过景掌印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
“这些事犯不着你做。”他打断霍琮想从宫女手上接过铜盆的动作,起身踱步到窗棂前,负手看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宫殿。
霍琮洗净双手,也向窗棂边走去。就在皇帝以为他要启唇说什么时,霍琮却吩咐卞夏去为他取件披风。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皇帝依旧平视着眼前殿宇,声音因长期被病痛折磨而显得虚弱。
霍琮迟疑片刻,启唇道:“爹爹何意?”
“让你娶李家姑娘你没有不满?”
“并未。”霍琮简洁道。
皇帝转头,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距他几步远的霍琮,语调平平道:“不怨朕?”
霍琮道:“不怨。婚姻大事从不在孩儿一己之身。”
皇帝忽然笑了笑,恰似漫不经心地说:“朕本以为你会跟那时一样心生怨怼,但如今看来你已经长大了。”
霍琮只牵出抹恰到好处的笑,没有说话。
皇帝见他不语也没强求,自顾自地踱步走到房内书案后的椅子旁,坐下。
房外人一声通报,赫然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陛下,窦院使到了。”
皇帝阴着脸,挥挥手,叫人把窦善仁引进殿里。
窦善仁提着药箱,迈着碎步来到皇帝面前,深深一拜。“陛下万福。”
皇帝睁眼瞧着弯腰作揖的窦善仁,启唇道:“别顾虚礼了,来看看朕的头疾吧。”
窦善仁闻言上前走到皇帝身边,屈膝为其把脉。
“萨埵。”皇帝用另一只手撑着脑袋,启唇唤了一声霍琮的乳名。
“爹爹。”霍琮回神应道。
“你学着处理政务吧。”皇帝忍着头痛,移眸望向站在阶下的霍琮。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的心都颤了一颤。
景掌印悄悄抬眸,打量着皇帝脸色。
卞夏暗自握紧了双手,克制住自己心中喜悦,面色如常好似未曾听见皇帝那话般垂眸看地。
“爹爹……”霍琮欲言又止。
皇帝摆摆手,闭上眼睛,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霍琮说:“朕年纪大了,不想管那么多事。这件事就这么办,谁都不准有异议。”
霍琮迟疑片刻,抬手作揖,“是。”
“你们退下吧。”皇帝如脱力般地靠在椅子上,静静感受着窦善仁为他按摩时的舒爽。
众人正想依言走出大殿,卞夏却忽地上前,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陛下,奴有一事求您应允。”
“说。”
卞夏将自己想进灾民区的请求面色无波无澜地说出口后,景掌印在旁忍不住地拿眼上下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