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普兹科学院花了大价钱武装他们的猎犬小队,精良的装备从脚开始,包裹到牙齿。
严丝合缝的外穿戴甲能够隔绝大部分污染,也能够抵御极端环境的侵袭。
但绝不包括整个人被泡在潮汐里的情况。
崩陷的街道如同融化的油脂,失去方向矢量的空间开始一并瓦解。
潮汐本该无形无色,但刚刚吞噬了太多污染物的波纹呈现出不详的深黑。
几乎是在瞬间,那些零件出现碎裂,如风化的粉尘般簌簌落下。
陷入泥潭的所有人全在无差别地惊恐大叫,他们先是无法拔出自己的腿,随即身体的每一处都开始脱离大脑的控制。
一切变故产生于眨眼的时间内,快到没人能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停下!”
男人一把抓住非人之物的手臂,用力将对方扯近:“快停下来!”
“你担心潮汐的扩散?”
卡兰抬头看着对方,因为好奇而显现出一点微笑般的神情:“别担心,它们不会蔓延开来,只会咬该咬的东西。”
一轮扫射让整条街道被清了场,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跑到大街上,甚至不会有人从窗户往外看。
喷发的污染源如同微小的水潭,以猎犬小队所在的地面为圆心,划出一个小小的圆。
随着外甲剥离,一张张充满恐惧的脸暴露在空气里,疯狂叫喊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却在下一秒被彻底吞没。
“他们是人类!”
朗的手指紧紧地攥在那苍白的手腕上,脸几乎贴到对方面前。
“你不能吃人,卡兰——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你不能把活生生的人给吞下去!”
不准备受到任何制约的怪诞愣了一下,很明显的停顿感出现在这不太在意道德的东西身上。
“哪怕他们想杀你?”
祂笑着问。
“那是另一回事。”
朗的语速飞快,因为还在制造噪音的猎犬们完全落入裂隙,呼救声陡然衰弱下去。
颠倒的空间开始压缩,齑粉般一并落下的不止是装备,还有一些他不愿细想的东西。
“我会拧掉敌人的脑袋,但绝对不是将他们扔在潮汐里、看着他们异化,也不是亲眼目睹你把人类当糖豆啃。”
他们就这样对峙了两秒,卡兰自始至终都像是在看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那样,以一种亮闪闪的感兴趣神色打量着抓住自己的男人。
那毫不掩饰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移动到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上,像是因为太过古怪的评价而想要发笑。
“我是个很好的人。”
怪诞饶有兴味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平整且缺乏必要的情绪。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放在眼下的时刻,简直就像一只鹦鹉学舌的怪物。
“好。”
祂最终说。
刚结束用餐的一方总是更好说话。
人类严格来说并不在他的固定食谱上,吃也能吃,但是吃完之后发出尖叫的碎片大概率会增加几小撮。
阿卡夏的裂隙吞食一切,空间与时间都不再具有意义,哪怕将所有存活的人类全塞进去也填不满那贪婪的嘴。但是合理采纳意见有助于维护机组成员与乘客间的关系。
原本凝聚出细小牙齿的潮汐停止了蠕动。
漆黑的泥潭沉寂两秒,随后它像吐瓜子壳一样,将嗑开外甲的人类噗噗噗噗全部喷出来。
这是朗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一群衣衫不整的裸人像喷泉似的从天而降。
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让他的语言能力丧失一秒。
那些猎犬小队的成员还活着,或多或少地缺了点边角,但没被分解成渣实属幸运。
脱离黑泥的每个人都呈现出精神失常的状态,一切现代化装备全数消失殆尽,包括内嵌式的智脑,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趴在地上,不再高分贝地持续性尖叫,而是发出细小且颤抖的呓语。
“这是正常现象。”
卡兰诚恳地说:“你不能指望接触到我的人类还保有理智。”
他是一口添加了六百万份合成剂的大染缸,就算刨去裂隙本身的性质,那些时时刻刻诉说着扭曲爱恨的话语和污染源也会本能地攀附生者,想要钻入一具活人的躯体、亲密地贴近那些带着温度的血肉。
“往好处想,就算他们被撬开大脑,监判院也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方只能收获一大堆不重样的咒骂,在阿卡夏里翻滚了一百年的意识碎片的怨气比鬼都重,很多时候一些语言是卡兰根本想象不出来的。
人类的嘴为何可以创造出这么具有攻击性的语句。
没有常识的一方笑着安慰自己的野生动物,拍一拍还紧攥不放的那只手。
“或许过段时间他们会变正常。”
又或许永远都不会。
在觉察到安慰起了相反效果后,他试图换个话题:“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找到了。”
在沉默片刻后,男人回答。
这样的场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但最终朗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松开片刻前死死抓紧对方的手指,不再做更多的解释。
“我们需要撤离,马上边境哨所的执勤人员就会赶到,更多的猎犬也会闻风而至。”
星舰的主人只是好脾气地点点头。
“好。”
然后他们一路往海边走。
卡兰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那样,甚至没有加快步速,问就是刚吃完饭一路疾跑对身体不好。
人形的东西不太在意警戒的士兵,也不太在意随时可能到来的猎犬小队成员,地面因为他深埋其下的触肢而震颤,自海洋深处而来,捏碎每一处可能发出凄厉鸣叫的警报系统。
所有看见监控设备的人,都将目睹那如同极光气辉般泛涌的活跃反应,祂身体真的的部分在这颗星球内部小小地、安逸地翻了个身。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露头,人类一向等待潮汐消散之后才会采取行动。
忍受不了这种行进速度的朗选择拉着对方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