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陈弦一见兄妹二人已然达成一致,端着药迈步走近。
那碗药,是徐清宴亲自捧到他唇边的。
深褐色的药汁,浓稠得化不开,一股子沉甸甸的苦涩气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人眼发涩。
韩退之闭了闭眼,再睁开,顺从地就着徐清宴的手,小口啜饮下去。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呛咳还是撞了出来,震得他单薄的肩胛骨在薄薄的中衣下突兀耸动,喉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铁锈味咽了回去。
徐清宴沉默着,将那只空了的药碗轻轻搁在床边矮几上。
青瓷碗底磕碰着木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响,在骤然沉寂下来的屋子里,竟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窗外阳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几块光斑。这难得的静谧,却像绷紧的弦。
陈弦一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矮几上那碗残留着药渣的碗底,声音压得极低:“退之,这药你用过还需观察几日,不得见是立即见效。今晚我会寸步不离……”
韩退之指甲掐进了掌心薄薄的皮肉里。“嗯,麻烦弦一叔了……清宴,你先……回去吧……”
“不!我今晚守在这里!”徐清宴的声音不容置疑。
陈弦一看徐清宴的模样和韩退之的情况,出言说道:“你留这也无用,清宴便回去吧。”
徐清宴动也未动,恍若未闻。
“清宴,”韩退之脸上笑容褪尽,面色严肃:“我病重,末襄城全然系于你一身。底下还有多少民众的药需要你去安排!你是一个将军!不要让大哥失望!”
徐清宴身躯一震,她不愿承认的私心让身体从未如此沉重让她迈不动脚步。
“好,那我便出去了。弦一叔,我兄长如果有什么,请立刻通知我!”
陈弦一扯了扯嘴角,道:“我会的。子安和庭之他们将你们交给我,我定会照顾好你们。只是如今退之他只有你在身边了,你也注意安全。”
“好。”语罢,徐清宴匆匆掀开帘子离开了厢房。
见徐清宴离开后,陈弦一抬起眼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悲痛之意难掩:“退之,你身体亏空得太狠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后面更残酷的字句生生咽回去,却终究说了出来,字字如冰锥砸地,“即使,有用,也……”
韩退之看着陈弦一,许久,嘴唇才微微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弦一叔……”
陈弦一俯身靠近:“我在。”他反手覆住韩退之手腕搭脉,指间传来微微的暖意。
“如果我此次撑过去了,这件事便不要告诉清宴了。”声音低沉而郑重。
陈弦一听得猛地闭上了眼睛,掩盖了内心那一刹那的翻涌,再睁眼时直视韩退之,郑重道:“好,我答应你。”
韩退之在听到这句承诺的刹那,才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他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更深地陷回了枕头里。
陈弦一默默地替他掖了掖被角,方才探脉看韩退之的情况还不错。他端起那只空药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如果韩退之还想要做什么,他能做的只有帮他保护好身体了。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韩退之的呼吸声。他闭上眼,药效带来的那点虚假暖意早已散尽,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的,是骨髓深处透出的、无法驱散的寒冷。死亡像一个沉默而庞大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最后的时光,像指间沙,像水中月。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攥紧,独自一人去完成他韩退之的使命。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一次,轻盈、舒缓。“韩将军?”一个清越温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韩退之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沉向深渊。
是秦朝绪。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投向门口。逆着光,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门边。
秦朝绪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襦裙,如走在江南的小巷的闺秀。她脸上带着笑意,问他:“听弦一大夫说,你今日进药了,精神如何?”
她一步步走近,空气里似乎飘来一缕极淡的、清雅的栀子花香,那香气曾几何时让他心跳加速,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地刺进他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