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时,徐清宴那双眼眸里,痛苦已然消失不见。她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目光落在陈弦一身上,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说话。
那碗能救人也能杀人的药,散发着苦涩而危险的气息。
她掀开帘子,迈步走进厢房。浓得化不开的药气,沉甸甸地淤塞在房间每一寸角落,几乎令人窒息。那气味带着某种草木根茎被强行榨取后的苦腥,顽固地钻入鼻腔深处。
韩退之深陷在一堆色泽黯淡的锦缎被褥里,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艰难地呼吸着,发出空洞而嘶哑的喘息。
胸膛深处那无法停歇的疼痛感,如同闷燃的炭火,一点一点熬煎着他残存的力气。
突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攫住了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被子。
咳声闷在喉咙里。
他疲惫地闭上眼,喉间滚动着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暖阁里烧着炭暖,可那暖意似乎永远无法穿透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只在皮肤上浮着一层虚汗。
意识在尖锐的痛楚与沉重的昏沉间浮浮沉沉,唯有那无处不在的药味像绳索般将他牢牢拴在这具腐朽的躯壳里。
韩退之艰难地抬起,越过床前低垂的帐幔一角。他看见了帘外的两个人影,方才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说的话。此刻看到徐清宴的背影那姿态,他太熟悉了。
陈弦一无声地立在那里,他手中稳稳端着一个青瓷碗,碗沿升腾起一缕极淡的白气,在氤氲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分辨。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握着药碗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泄露出被压抑的情绪。
他的目光,越过沉默不语的徐清宴,沉沉地落在韩退之脸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炭盆里偶尔传来一声细微的“噼啪”爆响,浓烈的药味、血腥气,还有那无形的悲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韩退之的目光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停留了许久。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
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心底深处骤然迸裂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药……”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地撕破了死寂。
徐清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的血色,她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退之视线扫过徐清宴的脸,最终定格在那碗浓黑的药汁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端来……” 他嘶哑地重复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就喝这个。”
“大哥,”徐清宴想要说什么,却失了声,最后浅浅的说了句:“这药……”
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加沉重,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扼住了呼吸。
一个极其低哑、极其微弱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呵……没事……”
韩退之侧躺在床上,脸朝着那片狼藉的地面。一个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苍凉……释然的笑。
“……我有数……” 他艰难地喘息着,“也算是有用的药……我也不一定……不一定有事。”那嘶哑的尾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消散在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里。
听及此,徐清宴扯了一个笑容,从陈弦一手里接过了药。
陈弦一花白的胡子抖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韩退之那目光已然清明:“弦一叔……” 韩退之的声音更低了,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扶我……坐起来些……”
陈弦一浑身一震,他伸出的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一旁徐清宴快步过来,将药放在一边然后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韩退之嶙峋的臂膀,托住他的后背和肩膀。
手上那轻飘飘的分量让徐清宴的心猛地一沉。她用身体力气支撑着,将韩退之那枯瘦如柴的身体,一点点从锦被里扶起,靠在床榻上。
韩退之的痛苦只化作一声极轻、极哑的叹息。“……弦一叔,你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吗?……还是不相信我自小就棒的身体?…”
他的目光在徐清宴身上停留了片刻,“清宴,也愿意相信我的,对吧?”
徐清宴下意识地收紧了抓韩退之的手,眼眸低垂了一瞬,道:“嗯。”
韩退之的眼皮又极其缓慢地掀开一丝缝隙。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徐清宴,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定定地看向陈弦一憔悴苍老了许多的脸。
“……那便麻烦弦一叔了……这些日子辛苦了……” 韩退之的声音微弱“……我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