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退之放在薄被下的手,指甲几乎要插进掌心的肉里。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向床内侧素白的帐幔,声音刻意放得又平又冷,带着疏离:“原是秦姑娘。”
他顿了顿,“无妨,已然好了许多。劳烦姑娘照顾这么些天,敦复感激不尽。”
“往后也只需静养着,姑娘也不用再为我操劳了。”
秦朝绪脸上蒙着布,看不清表情。停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两人的气息像一道无形横亘着一面屏障。
她没有接他的话,坐在床边,掀起被子要拿过他被子下的手。
韩退之被惊了一下,连忙把掐红的手往身下塞,被秦朝绪一把抓住,不容置疑的扣住手腕,手指探过来为韩退之探脉。
“不必了。”韩退之的声音陡然拔高,想要缩回手,被秦朝绪眼神中的温柔刀制住,动弹不得。
他如同死鱼一般硬挺挺地躺着,目光死死锁着那纹丝不动的帐幔。“药刚服下不久,也探不出来什么的。秦姑娘还是请回吧,莫要在此处沾染了病气。”
屋内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了。
秦朝绪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出。那双明亮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了一丝忧伤,没有计较韩退之的话。
她知道韩退之对自己似乎有意,虽然她对他已无男女之情,但她不论从前别人口中的韩退之,还是后来遇到的韩退之,都让她敬佩。
如今他的身体,根本一探便知,还要硬撑着……
种种复杂情绪交织翻涌。她常年拿药执针的手微微颤抖着,悄悄地垂落下去。
过了许久,久到韩退之几乎要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又听到她的声音:“那……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一步步,慢慢地退向门口。韩退之用余光看到,那抹雨过天青色的身影融入了门外那片过于明亮的光影里,消失了。
他双目无神的看向屋顶,感受着自己心口被生生剜去一块般的空洞剧痛。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炸裂在死寂的房间里!青瓷碎片像绝望迸裂的心,四散飞溅开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用薄被捂住嘴,压抑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的呛咳。
屋外的仆人站在门口,停到屋内奇怪的声音却停在了门口,因为屋内传来了一阵破碎被禁捂着的呜咽声。
秦朝绪紧抿着唇,心口堵着一团更冷的焦灼。她几乎是撞开门,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病人气味扑面而来。
内室烛火昏黄摇曳。无定穿着厚厚的长衫,捂着面倚在桌子边翻书。他的面色已经好了一些,但面颊仍然凹陷进入,看着憔悴不堪。看到秦朝绪,他的目光清亮了些,但看她的脸色,便也没有开口。
她是来取药的——父亲临终前郑重交给她的唯一遗物,一个装着一颗“九转续命丹”的玉瓶。据说能吊命于倾危,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也是父亲一生漂泊留给她最后的护身符。父亲叮嘱,非关乎生死存亡,绝不可轻用。
她快步走到木箱前,指尖冰凉,掏出贴身藏着的黄铜钥匙。锁簧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药庐里格外清晰。
箱盖掀开,里面只有几卷发黄的医书和一个用褪色红绸包裹的玉瓶。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瓶,冰凉的触感透过红绸传来。
无定挣扎着撑起一点身子,声音破碎着,问:“秦姑娘是回来取药的吗?情况如何了?”无目光扫过她手中的药,却没过多的停留。
“……”秦朝绪沉默不语,只盯着手中的瓶子。
“……韩将军与……徐姑娘皆是不易……”无定的□□,“……瘟疫像野火带走了百姓的性命,朝廷和韩家军却积怨已久,不愿意拨款赈灾……能撑到今日已然是有功德了吧……”他温柔的目光里暗藏着对徐清宴的心疼,与对叔叔的无奈。
听到无定这么说,秦朝绪微微偏头看向了无定,问:“朝廷没有发赈灾银子吗?那如今的药、食物、棉被……都是哪里来的?”
“韩家二公子弄来的,这些日子以来不眠不休,也不知他们还能撑多久……他们需要秦姑娘。”无定艰难的扯了扯干裂的嘴唇,道。
“韩将军……徐姑娘……他们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铁打的吗?”秦朝绪喃喃念道。
“几个月了……末襄还在也许本就是奇迹吧?……‘将军在,城就在;清宴在,百姓在’!”
“是……韩家军本就名不虚传……所以……他……更不能死了……”这话无定只悄悄听在耳里。
无定的声音沙哑又温柔:“……他们是同伴……他们也势与这座城和城里的百姓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