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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抬头让射灯的光束照向前方。
他看见了一堵墙壁,一堵向左向右向上向下无限延伸的巨墙,在射灯的光照下泛着古老的青绿色,斑驳的铜锈如一层棉絮般覆盖在上面,泡沫状的铜锈里生长着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细长的丝条随着水流轻轻地摆动。
青铜壁上有一微微浮凸出的人面,那张痛苦的面孔,口中叼着燃烧的木柴,造型狰狞,一个虚幻的影子与它重叠,面目狰狞,无声嘶吼。那是一个被禁锢的无法解脱的灵魂。
楚子航听从曼施坦因的指令从后腰里摸出了一支真空管,用一根针管从里面提取血样涂抹在那“活灵”的嘴巴上。
这下路明非见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血盆大口,那“活灵”张大了嘴巴,像是巨蛇一样,他觉得这东西一口生吞两个成年男子不是问题,下意识就往楚子航身边凑。
路明非刚飘至楚子航身后,就觉得手腕一紧,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转,他们两人同时被卷入漩涡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水里,水不算深,大概只到膝盖,他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面前是一条青铜甬道,甬道两侧站着数不清的青铜雕塑,都是些身着古代衣冠的人,官员或者武将,手捧牙笏,唯一不同的是,从袍服和甲胄领口中伸出的,是细长的蛇颈,这些官员的头,都是眼镜蛇似的蛇头,滑稽的是有的蛇头上还扣着帽子。
路明非分明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但是他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在什么时候,他已经走过一遍类似的道路。
他下意识将视线从那些青铜雕塑上挪开,那些雕塑给他的感觉同样不太好,他最讨厌蛇,想起来就觉得冷冰冰滑腻腻的,危险又有毒。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蛇他就更讨厌。虽然这些蛇脸人都微微躬着腰,身体前倾仿佛行礼,一副读书蛇的样子。
“可以呼吸。”楚子航伸手替路明非关闭氧气瓶阀门,又给他拧开面罩阀门。
路明非吸了口气,没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开口,“一股子铁锈味,不好闻。”
他嘴上这么抱怨,但却很自然的享受着楚子航的顺毛服务。
“节约氧气,忍一会。”
和摩尼亚赫号那边进行短暂的交流之后,路明非掰断了染料管,看着那荧光黄的颜料在水里晕开,忍不住叹气,“倒不至于这么麻烦,找路这种小事我还是算的出来的。”
任务继续,两人并肩从那些蛇脸人中穿过。
染料线引导着他们穿越了青铜城中迷宫般的甬道系统,他们抵达了一片开阔空间。
甬道中的水在这里注入了一个湖泊,水幽蓝得近乎黑色,冰冷刺骨,不知有多深。
路明非仰起头,让头盔上的射灯照射上方,他看见了仿佛天穹一样的青铜顶,那是一株巨树,从青铜顶的中央开始生发,变化出无数种枝叶无数种花瓣,仿佛一张巨大的分形图,让人看一眼都头晕。
“是那张青铜城的地图,叶胜和酒德亚纪也来过这里。”楚子航开口。
“没见到他们,他们在死前大概没留有什么执念。”路明非看向那片湖泊,那条染料线在慢慢地游动,越来越接近湖泊中央,但是到了那里,就不再前进了,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了,“水下有东西。”
“下去看看。”楚子航和他对视一眼后,率先向湖中心游去。
路明非也照着做了。到湖中心的区域,他看到染料线达水中央后笔直地往下方走了。
“这里阴气很重。”路明非感到一阵冷意,那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冷,在他的视角里,这片水域密密麻麻的堆积着的、拥挤着的都是鬼魂,在大部分鬼魂都麻木腐朽的状态下,仍有不算少数的像是察觉到有活人的到来,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般向他们看来。
路明非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用“无生”压制了自己的眼睛,但仍觉得那些鬼魂阴冷的视线附着在他身上。
“下面有些东西,师兄做好心理准备,教授你们那边也是。”路明非提醒。
摩尼亚赫号上,曼施坦因的视线随着楚子航头盔中的摄像头下沉。这片幽蓝色的水体非常清澈,射灯所照到的地方看不到任何浮游物,更没有一条鱼。这是一片死水,没有一点点活力。
镜头晃动,楚子航那边看起来像是在调整镜头方向。
图像显示在屏幕上时,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底满是森然的白骨,密集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特征明显的颅骨和胸骨说明这些骨头都属于人类,成千上万人曾死在这里,尸骨在这里沉淀了上千年。
“是人类的骸骨,下面全都是这些吗?”曼施坦因问道。
“他们是来屠龙的,但显然他们根本没有可以与龙王抗衡的能力,所以都死翘翘喽。”路明非说。
“汉朝的官兵?”楚子航从一堆骸骨里翻出来一块锈蚀的铁片。
“大概,虽然我历史学的不是很好,但看他们的衣着确实像是汉朝的。”
“衣着?他们都剩下一堆骸骨了你从哪里看出来的衣着。”曼施坦因问。
“这里的鬼都堆在一起了,我想看不见都难。”路明非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俯身帮着楚子航一起挪开下方的尸骨,“比起这个不重要的事情,明显是找到入口更重要。”
“还是‘活灵’。”楚子航看着水底那块突起的轮廓。
“看来龙王还是很喜欢让死人给自己看门的。”
“明非抱住我。”感受到腰上传来的力度,楚子航取出“钥匙”的血开门。
震动从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一根细而长的水龙卷出现在两人的头顶,水流裹挟着他们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他们顺着一光滑的滑道螺旋而下,滑至底端,青铜水车没有丝毫意外的接住了他们,顺着水道下行,眼前出现了光。
那是一间小屋,一栋青铜铸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质地以外,跟历史书插图里的中国古代民居没有任何差别。
路明非随着楚子航一起翻身跳下水车。
“我还以为会是什么辉煌的宫殿,但没想到这龙王的寝宫还挺简朴的,就是这个“觐见”方法也太离谱了吧,对老人小孩一点都不友好。”路明非开口,如果不是楚子航护着他,那他铁定要在这一系列惊险刺激的活动里磕到腰。
“通讯线被切断了。”楚子航说,连在他们腰上的黑锁只剩下了半根。
“我就知道会这样,希望曼施坦因教授下次再也不要立flag了。”路明非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室内的摆设,某种程度上说这他是第一次下墓,虽然是龙墓,但他也免不了对此好奇。
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洁,三间屋子里两间是卧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结实,墙上悬挂着的卷轴却没有那么幸运,路明非手指扫过,绢片粉碎,一根光秃秃的木轴落在地上滚远了,矮桌上还放着陶制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已经枯透的花,漆黑的茎像是铁丝拉成的,两袭衣袍挂在墙上,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一高一矮两个人贴墙站着,堂屋里,一叠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是端庄的汉隶,路明非扫了一眼,是不完整的一句话,“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这间屋子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几千年的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这里仍旧残留着当初住在这里的人的气味。
四处打量着,路明非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下意识看向那张放着“长信宫灯”的小桌,他觉得有人在暗处用一种阴毒的视线窥视着他,在视线接触到宫灯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个虚影,那个虚影隔着宫灯的火焰与他对视,是他在校园里狙杀的那个龙类。
只一瞬间,那虚影就消失不见,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