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城东的花鸟市场。
一年之计在于春,此刻正是卖苗木的好时候。
云既异坐在轮椅上,正在一处摊位前细细挑选着一排海棠。
一个老妪走到他身边,粗着嗓子道:“左手第三株,最是不错。”
云既异看了她的脸,伸手抚了抚额头,轻声道:“徐二小姐,原来云某那叠人皮面具是被你偷走了。”
老妪轻斥道:“这个小后生莫胡说,老身家里客房有张床,颇为钟灵毓秀,总能时不时长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前些日子长出了个瘸腿白眼狼后生,最近又长出了点人皮面具。”
云既异笑了笑,轻声道:“那你今日再去看看,说不定会长出一瓶卸妆膏。若是没那卸妆膏,有些姑娘的花容月貌可就得毁了。”
老妪道:“这样啊,那老身家里那张床,今日定能长出卸妆膏。”
云既异笑了笑,拿起左手第三株海棠:“或许是小生的眼有点白,这株海棠倒看不出有何出众之处。”
老妪道:“这一点,你自然没有我懂。萧家夫人素爱海棠,为了能嫁进萧家,莫说苍暮的海棠,便是整个天下的海棠品种,我亦了如指掌。”
“当真了得。”云既异拍了拍手,调侃道,“你若把这份刻苦用在读书上,说不定都能考上状元了。”
老妪冷哼一声,冷冷道:“你是男子自然能开这种玩笑。若是女子能入朝为官,我犯得上穷尽心思琢磨嫁人?你们男子想把日子过好,多的是阳关大道,可我们女子想把日子过好,却只有为人妻子这一条独木桥。我想在这条独木桥上走得稳妥些,值得你嘲讽么?”
云既异正色道:“是我孟浪。”
老妪道:“我时常想,几千年之前,女子才是族里的族长,女子如妇好等,也能征战沙场。后来怎么渐渐地都被锁在了那小小一方宅子里。”
云既异道:“你可以去阿尔丹。”阿尔丹是以女子为尊的国家。
老妪摇头:“阿尔丹也一样不自由,只不过被拘起来的人变成了男子罢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想要的世界,既没有男尊女卑,亦不必女尊男卑。”
云既异看她的目光露出了些赞赏,柔声道:“说不定再过几千年,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在外间独立谋生。”
老妪道:“那可太好了,可是,还得几千年吗?”
云既异道:“徐小姐,云某是信轮回的,现在你觉得难熬,多走几趟奈何桥,再醒来时,说不定就到了男女各顶半边天的世道了。”
老妪呸了一声,轻斥道:“畜生才走奈何桥,我这样的好姑娘,不说金桥,总得有个银桥走走吧。”
云既异又笑了笑,正打算说话,目光却在前方定住,旋即露出温柔笑意,柔声道:“巫小姐,这么巧,在此遇见。”
巫憬憬回看了云既异一眼,算是打了招呼。
云既异道:“巫小姐想买什么苗木?”
巫憬憬看了眼地上的海棠。
云既异柔声道:“原来巫小姐也是来买海棠的,海棠全在云某面前,你稍等,我这就跟你腾地方。”说完,他示意仆人,仆人立刻推着他的轮椅往后退了一点。
他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些怜惜与隐忍,他的行动满是讨好,徐婼瑶脸色变了变,转头看向近前的巫憬憬。
徐家和巫家家世差不多,即便巫憬憬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徐婼瑶还是认识她的。
对于徐婼瑶来说,这个巫憬憬是很透着些古怪的,虽然见过几次,虽然徐婼瑶记性极好,但她总是记不住她的脸,只记得她惨白惨白的,仿佛整张脸都没有五官,就是惨白一块平平的大白石头,那种白,是惨白,并不如美人般莹润,若拿石头比,也不能说是羊脂白玉,顶多是鸡骨白。
这一次,徐婼瑶眯起了眼睛认真看,才发现巫憬憬长得很美丽,她的美很清冷,一开始会让人有些距离,可若细看了,却又不禁生起几分怜惜。徐婼瑶瞅了云既异一眼,心想,原来这只香狐狸喜欢这样调调的女人。
她心里莫名有些堵,随即甩了甩脑袋,烦躁道:他喜欢谁关她什么事,他一介商贾跟她本就没有可能。
巫憬憬认真挑选着海棠。她记得云宁殊曾经说过想看海棠,暮钦晋这一次回来时把云宁殊的骨灰带回来了,她想在暮钦晋的陵寝前给云宁殊种上几棵。
云既异试探着问道:“巫小姐,这海棠你是要种在哪里?”
巫憬憬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云既异道:“是我多问了,想来是种在府里。”
巫憬憬沉默了一会儿,道:“不是。”
得到巫憬憬的回应,云既异简直受宠若惊,素来能言善道的他不禁结巴起来:“那……那是种哪里?”
巫憬憬这次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继续挑着海棠。
徐婼瑶觉得自己心里越来越堵了,她伸脚踢了踢云既异的轮椅:“喂,我找你有事。”
云既异在巫憬憬面前失态得紧,可对着徐婼瑶倒是又恢复了正常,挑了挑眉道:“怎的,方才我还称得上小后生,现在就只是一个‘喂’了?”
徐婼瑶道:“方才你还像个小后生,现在你就像条狗。”像条光顾着对巫憬憬摇尾巴的狗。
云既异学着巫憬憬不说话。
徐婼瑶又踢了踢他轮椅:“说话。”
云既异抬头看她,缓缓张嘴:“汪。”
徐婼瑶翻了个大白眼,看了眼巫憬憬,弯腰凑近云既异小小声道:“帮我抄录一份太子的性情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