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道题选C没有问题了吧?然后来看下一题……”
王老师走在过道上,拿着试卷评讲这次二调考试的题目,只听见身后传来敲门声,回过头一看,陈蓉正站在门外。
“王老师,我找一下余慧。”
他在学生堆里找到一脸懵的余慧,示意她到教室外面去。同学们有些好奇,纷纷抬起头向外望去,有的人也趁此机会交头接耳起来。王老师见状,清了清嗓子,又提高了音量,继续讲解刚才说到的题目。
门外的陈蓉和余慧说了些什么,她点了点头,折返回教室里开始收拾书包。
“怎么了?”
余慧的同桌凑过去小声地问到,可余慧也摇了摇头,说家里人来接她了,可能有什么急事。说完,余慧便背上书包离开了。
她拿着陈老师给的请假条走在学校空荡荡的走廊上,手里是今天刚发下来的试卷和成绩单。余慧可以说是非常中等的那一类人,什么科目都是刚刚踩在平均分的线上,只是这次的成绩稍稍有一点不同,她的英语少有的拿了个高分,只不过作为平衡,化学的成绩就有些不尽人意了。
绿茵场上的哨声回荡在耳边,阳光穿过树叶,在水泥地上映出一块块金色的斑点。余慧将请假条交到保安室,走出校门,便看见家里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拐角。坐上车的时候,余慧的父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转过头来跟她打招呼,透过后视镜,余慧看到了父亲有些苍白的脸颊。
“慧慧啊。”看到后视镜里女儿有些疑惑的眼神,余夏感到喉咙一哽,他发动汽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爷爷他……走了。”
走了。余慧在脑海里疯狂地搜索着这个词语的其他含义,只是无论怎么寻找,她所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她无力地瘫在后座的靠背上,窗外闪过一栋又一栋的楼房,接着是密密麻麻的树木,道路变得颠簸起来,晃得有些头晕。余慧感到一阵恶心,她连忙敲了好几下车门,还没等车停稳,她便冲下了车,蹲在路旁的水沟前吐了好一阵子。
胃酸返了上来,一直从喉咙延伸到舌腔,余慧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脸像火烧一样又热又疼。母亲拿了矿泉水下车,在一旁拍着她的后背。
“这都好久不晕车了,怎么又开始了。”
隐隐约约听到母亲在说着什么,余慧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像这样难受过了。
小时候的暑假,余慧会跟着父亲一起去到乡下的爷爷家,每次都要开很久很久的车,那时候,后座的空间刚刚好能让她躺在上面。车开出城里大概半把个小时,路面就不那么平坦了,一开始是撒着石子和泥土碎屑的水泥路,然后慢慢变成坑坑洼洼的山路。路上要绕过好多好多弯,就像街边卖的旋风薯塔一样,一层又一层。
余慧总是在越过第一座山头的时候觉得想吐,父亲便会在山顶的空地上停车,让她下去透透气,看看山里的风景。可这样做得到的舒适感也只是短暂的,回到车上坐不了多久,绕过不知道第几个弯,余慧还是忍不住下车吐了。
有一次刚刚到山顶上,爷爷便打来了电话,问他们还有多久能到。
“那快了,那快了。锅里还煮着豆花等你们回来吃呢,还有慧慧最喜欢的鸡翅膀。”
听到爷爷的声音,余慧一下就来了精神,她爬起来接过手机,跟另一头的爷爷聊起了天。
“爷爷爷爷,你在家里能不能看到我们的车子呀。”
“能,当然能啊,爷爷老远就看到你们了。再翻过一个山头,爷爷就去路口接你。”
“爸爸,爸爸你开快点,不要让爷爷等太久了!”
余慧着急地快要站起来,扶着驾驶座的靠背催促到,爷爷会在电话里笑着,让他们不要着急,自己可以走慢点。
这个电话一打就是好几十分钟,余慧不想让爷爷挂电话,就在电话里嚷嚷着要听故事。她喜欢爷爷给她讲熊家婆的故事,因为爷爷每次讲的,都是不一样的版本。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一版,是猎人拿着枪给熊家婆的屁股打开了花,把熊家婆疼得嗷嗷直叫。爷爷一边讲,她一边在车上捧着肚子大笑。
那之后,余慧没有再因为晕车难受过,每次还在回家的路上,她就要和爷爷聊很久很久的天,有趣的事情说了一件又一件,爷爷总是在电话的另一头笑着,听她讲那些趣事。
小时候是爷爷讲着故事,我期待着回家。长大以后是我讲着故事,爷爷盼着我到来。可是现在,我没有爷爷了。纵使有再多再多的故事,我也不知道讲给谁听了。
瓦片下矮矮的红砖墙上,躺着一个个彩色的花圈,中间贴着大大的奠字,一旁的乡亲们敲锣打鼓,摇晃着手里的彩旗。余慧套上母亲递过来的白衣白帽,走进堂子,祭坛的正中央,放着爷爷的黑白照。
余慧还记得,小时候这里应该摆着一张旧旧的红木方桌,旁边放着几条歪歪斜斜的木板凳。每次一进到堂里,就能闻到乡村里特有的那种饭菜香,桌上那有些磨损的钵钵里,盛着煮得软烂的鸡鸭鱼肉,还有堆得冒尖尖的米饭。
余慧还是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最后一个头磕下去的时候,外边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浓浓的白烟升得很高很高,呛人的烟气很快就弥漫到了堂里,熏得人眼睛疼。
人们围坐在圆桌前聊着天,看着面前堆了两层的大碗菜,余慧却什么也吃不下,晕车给她带来的那股恶心的感觉,似乎迟迟没有散去。她起身离开了餐桌,看到奶奶还坐在门口,便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奶奶,你怎么不吃啊。”
“这有啥好吃的,村里的席来来回回就那几个人在做,奶奶吃腻了。”
说完,奶奶扶着一旁的墙壁站了起来,余慧想去扶着,奶奶却摆了摆手,让她在这里等着。她佝偻着身子,拖着缓慢的步子进了屋,过了好一会儿才拄着拐杖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红色的纸钞。
“乖孙,想吃什么就拿去自己买吧。”
“奶奶,不用,我有零花钱。”
余慧推辞了好半天,可奶奶坚决要她把钱拿着,到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把钱小心地揣进兜里。
“你要考试了,本来不想让你爸告诉你的。”奶奶说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来,余慧一看,是一对粉色的蝴蝶结发卡。“……老爷子说,一定要给你买这个。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想着姑娘还是得别个好看的色儿,就买了这个样式的。”
余慧拿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发卡,样式也早就过了时。她和奶奶说了声谢谢,两人就这么坐在晃晃悠悠的板凳上,看着院坝里来来往往的人们。门口的三角梅长得很旺盛,爬满了整个墙头,伸出的枝叶低低地坠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