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书中文

繁体版 简体版
选书中文 > 【黎锋】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 第16章 —16—

第16章 —16—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黎志田和郑刚耍到一块儿,是千禧年前后的事。

郑刚的名号,走水路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他在川渝海关,当了十年江岸缉私队水警,日夜都拼进风里雨里。

听说那年他一个人在蹦跶着大白鱼的船舱里七进七出,滚了一身鱼腥味,缴了几十包K,做到队长,就怎么也升不上去了。

后来□□招他做上门女婿,马上升了副关长,半年,又升关长。

新官上任,少见的清廉,少见的板正。

十年不是白熬的,走水路的门道也清,查得也勤快,黎志田的货一个多月没见过本地码头。

在别人的地盘上岸,不算驳船货车租金这种明面上的开销,托人望风的辛苦钱,拜码头的礼金,赔给客户的延期费,一笔一笔拨出来,走一单货根本赚不到钱。

郑刚成了一座过不去也得过的火焰山。

那年公司在地产开发上还算风生水起。

招标的、审批的、放贷的大小神仙,刘锋见过不少,收买人心的路数也攒了不少。

银行卡藏在烟盒里,抽过几支还剩几支的半盒烟,临走不小心落在茶几上。

现金、地方名产,约在露天停车场见个面,和对方换一换座驾,连后备箱都不用开,钱、物就到位了。

嫌太直白,就麻烦一点兑成等价物,比如赌场的筹码、热门稳赚的股票。

如此这般,到了郑刚那里,怎么也行不通。

人情世故上,黎志田那时比刘锋老练得多,他说要人低头,无非名利财色。名和利,他老丈人让他有他就有,钱他看不上,那就查查女人。

刘锋找了在日报专门跑海关新闻的同学,给人家当挎包的。

山城七八月的天,溽闷。单肩摄影包里一台尼康相机,两只镜头,一只长焦一只广角,死沉。

跟了一个多月,牵出头绪。

郑刚除了单位、家,还常去一个地方。

那是老城,一片拆迁后的废墟,只剩一块篮球场还是平的。有人在那儿练功。

那是一个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的姑娘,戏装扮上,唱腔一起,演的是一位翩翩公子。

梨园里管这个行当叫坤生,千禧年不兴看戏了,早些年月,戏迷怕要为她抢破了头。

刘锋跟着郑刚摸到地方那天,姑娘正演到《周仁献嫂·哭坟》一折。

故事讲周仁为保护义兄之妻,把自己的妻子换了兄长的妻子献于奸佞,其妻行刺失败遇害,周仁不敢祭拜,在亡妻坟前只好仍以长嫂相呼。

别人水袖三尺,她的水袖有七尺,台步疾走,扬首回袖横空一抛,真叫一个山水齐恸天地同悲。

姑娘叫朱丽。当时戏班改制,市财政停了拨款,原来的剧场拆了,改作商业用地,班主领了拆迁款,发了散伙费,各奔前程。

郑刚那时工资不高,小心检点着积蓄供她吃穿用度,让她专心活在戏里。

他爱朱丽,半是饮食男女,半是顾影自怜——从一个挑班坤生,沦落到撂地唱戏,像他在江岸缉私队坐过的十年冷板凳,孤芳遗世,多么动人。

刘锋把一叠照片交到黎志田桌上。

黎志田很快拍板,要请郑关长看戏。

两个人近着朱丽练功的地方,周边逛了几天,看中了一间茶肆。三层小楼,古香古色,只是无人问津,一楼一半饮茶下棋,一半卖电话卡,二楼三楼都在招租。

地段不贵,黎志田把整栋小楼租下来。一楼中间围了一方勾栏戏台,一面留作乐池,余下三面作观众席。两层楼板打开,二楼三楼绕着天井筑成回廊望台。

茶楼戏场,两个冷清合在一处,冷出了情调。

开张那天,选了一出《桑园会》,朱丽的看家戏。

傍晚,刘锋在楼外迎着邀来的十几位大咖,等到一一送入嘉宾席,戏已经开了半个多小时,他一个人上了三楼,扶在栏边向下望着。

郑关长和夫人坐在二楼正南面,廊边主位。黎志田带着莎莎,坐的是西面。

刘锋这里,刚好两边都看得清。

他想黎先生这一手很厉害,台上情人,身畔夫人,把郑刚架在火上两面煎,活生生熬上两个多小时,真够受的。

果然,深秋瑟瑟的空气里,郑关长顾盼不安,不时要打一打折扇,戏才过半,他就起身逡巡,后来听说,快散戏了才回来。

何秀丽一袭深色衣裙,淡妆,坐在廊边,注视着台上,无嗔无喜,好像千百年一直就那么坐着,自此,还要千百年地坐下去。

那是好多人头一回见着郑关长的夫人。传说这位□□千金比郑关长大了好几岁,是二婚,第一任丈夫没了的时候,她还怀着孩子。

郑刚身家单薄,要问何家相中了他什么,人们就闪闪烁烁地说,是何家千金打掉了前夫的孩子,伤了身体,不能生育了。原来,两边都不过是屈就。

那也是刘锋第一次从这样的距离看见她。

何教授。姑姑。

他以前就知道,她有一个丈夫,后来又知道了,那个丈夫有一个情人。

这夜,这对夫妻间的荒诞、局促,让他亲手揭在了雪亮雪亮的灯光底下,比戏台上那一对更像一场戏。

隔着一生一旦晏晏相对的光景,刘锋看见一动不动的姑姑忽然抬手,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眼角轻轻揩了揩。

战乱中往往是,流了血,才知道疼的。

这时不仅疼,刘锋觉得自己这样,卑鄙,且恶心。他还觉得,姑姑半生苦处,说到底,都是自己的过错。

他转身,一步一步踏下楼去,一个恍惚,踏到了一街阑珊灯火里。

街角,遇上班主。

老人家念旧,营生断了,戏班的家当不舍得变卖,行头全堆在自己家里,挤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下了连身子都捋不直。

这几天他瘦巴巴孤单单蹬着一辆平板三轮,来回驮了好几趟,这是最后一拨,车上捆了几口陈年樟木箱。

班主和刘锋打招呼,说见笑了,其实都是破烂儿,可是唱戏的还离不了它,早点搬过来,看着心里踏实。

刘锋说公司有车。

班主连说了三句使不得。

刘锋说黎先生是货运这一行起家,有什么使不得。

山城路上,五步一坎十步一阶的,麻绳早就荡松了,刘锋跟在车后,扶着最上头的箱沿。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绕到楼后小院,板车爬上一道短坡,车轮一震,厚实的樟木箱脱开麻绳滑下来,正撞在刘锋右肩上。

他应声倒下去,疼得断了片儿。

散了戏,莎莎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隔着两条街,就是市第三医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