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过,皇后领着太子踏入御帐,成煦帝独坐案前,帐内火盆不知翻倒多久,空气冷得惊人。
端着热腾腾奶羹和烤肉的小宫人落后一步进来,浓郁的奶香逐渐弥散开来,成煦帝漠然抬头,崔氏柔声道:“陛下,多少用些饭吧。”
当着太子的面,他终究没拂了皇后好意,微微牵唇:“皇后也坐下罢,陪寡人一起用些。”
崔氏暗暗吐出一口气,亲自到御前摆盘,精美的豆蔻染了油脂,油腻腻地泛着微光。
帝后和谐,真乃国家一大幸事。
见状,太子挥手对左右说:“去弄些火盆来。”
少顷,宫人去而复返,抬来满满当当三个大火盆,轻手轻脚放好,顺带清理了地上狼藉,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御帐内只剩他们三人,恢复了最开始的宁静,成煦帝捧起一碗奶羹,轻轻吹散热气,随着帐内温度上升,僵冷的身子从脚暖到了头顶。
太子斟酌片刻后说:“父皇,儿臣与姑姑已数次排查过猎场,若有此庞然大物潜伏,绝不会一无所觉。”
哪知成煦帝一副不甚在意的语气:“一头畜生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剩下的话被噎回了肚子里,太子哽住,只得另起话头道:“姑姑和姑父已带碧血卫去寻了,说是酉时三刻之前必回。”
秋冬气短,天色在申时后就渐渐暗了,酉时则黑得彻底,冰原本就危机四伏,更别说深陷黑夜,即便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华荣裳也不敢掉以轻心。
可成煦帝直到听完也无甚反应,从他们进门起就心不在焉,似乎对周遭一切都失了兴趣。
皇后有些担心,英气的眉毛拧作一团,温声劝慰:“陛下且放宽心,荣裳行事向来稳妥。”
成煦帝只“嗯”了一声,依旧敷衍。
“对了,”皇后又说,“钦天监的老监正说,五星聚天象仍在,陛下可要上山瞧一瞧?”
闻言,成煦帝才抬了头,黑眸深沉似水:“白日也能见?”
皇后含笑点头:“正是,妾身也觉稀奇,想请陛下一同去看看。”
“那便去罢。”说着,成煦帝起身理了理衣袍,刚走两步忽地顿住,回头冲皇后伸出手,自嘲一笑,“瞧寡人这记性,皇后莫怪、莫怪。”
纤纤玉手扶上掌心,皇后掩唇轻笑,目若秋水:“陛下您呀,妾身哪能怪得?”
两人携手走出御帐,太子望着二人背影,总觉得哪处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只好作罢,况且眼下事务繁杂,他无暇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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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雪山,呼啸的寒风平等地扇了每人一巴掌,呼得脸颊生疼,皇后立起狐裘领子,仍抵不过刺骨寒意,冷风呼呼朝脖颈里面灌。
她转向成煦帝,后者会心一笑,将其搂入怀中,她顺势低头靠在皇帝胸口,眉眼低垂,像只温驯的家雀。
好一出帝后和鸣的大戏!
在他们后方,一片雪松林间,柯夏有样学样,往南谌怀里一扑,捏着嗓子柔柔弱弱低吟:“好冷哟,小郎君抱抱。”
南谌额角一跳,抬手敲了他一记:“好的不学,尽学这些。”
柯夏双手抱着被打疼的额头哼哼唧唧,更用力地蹭着南谌:“好哇你,妖僧翻脸不认人,方才还叫人家凤乖乖——乌乌。”
南谌故作淡定地蒙住那厮刀子似的嘴,反手把佛珠套在了他脖子上:“别乱动。”
柯夏笑得荡漾,碧眸充满戏谑地盯着居士充血的耳朵,白玉成了血珀,一样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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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帝后登上雪顶,老监正都快被风刮成干尸了,僵直的手指还在倔强描画星图。
令几人意外的是,伤了眼的四皇子华聿竟也在场。
成煦帝后来才注意到他,眉头一皱松开皇后,快步上前:“御医说过你不能见风,怎么还跑上来,皮痒了是不是?”
斥责虽严厉,动作却温柔,他解下身上玄色大氅,三两下裹紧小小的华聿,过长的衣摆拖在雪地上,被阳光一晒,晕出五彩斑斓的色轮。
眼不能视,听见父皇令人安心的声音,华聿立马鼻头一酸,抽噎道:“父皇,儿臣听他们说今日有百年罕见的五星聚,想来看看,可……”
“哭什么?”成煦帝厉声喝止,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发顶,“聿儿放心,父皇会寻天下最好的大夫治好你,这段日子,正好跟你姑姑学些本事,她有一招蒙眼百步穿杨,很是厉害,连父皇也望尘莫及。”
华聿破涕为笑:“真的吗?那姑姑何时能教儿臣?”
“明日。”成煦帝笑了笑,转头吩咐刘元礼,“送四殿下回去,好生伺候,别让他见风,不然他母妃该担心了。”
“奴才明白。”刘元礼伸出胳膊端起华聿垂落身侧的手,细声细气道,“四殿下,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