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轰鸣的汽笛声穿不透深渊般的太空,共同意志的呼唤却透过那不断的藕丝,将他们牢牢相连。
“跃迁引擎就绪。”
“检查塔台参数。”
“计算无误。”
“检查入口坐标。”
“坐标预览无误。”
“确认隧道检查书。”
“内部稳定,锚定同步良好。”
“各单位注意!进入预加速状态。”
“跃迁!!”
北方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孩子们,第一次坐上父母同志一点点打造的战舰,头也不回的扎进深空,南下,没人问什么时候回家。
湛蓝色的涟漪颤动,那一片长城般蜿蜒的闪光眨眼间便再也寻不见。
没有列车渐渐离开的剥离感,只是片刻。
只是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没有问题。”方千秋将宋清山和陈宁生的情报放在一起,反复琢磨,“怎么会没有问题。”
“马蜚晟竟然真的和柳挽溪合作了?就这么合作了!”方千秋愤然拂袖,将情报扫落,飘洒在匍匐的年成令面前。
“陛下!恳请陛下让老臣详查!”
“还要如何探查!陈宁生这颗棋子埋的还不够深吗?还是说,你我对他千方百计的拉拢,却连一句实话都没得到!”
“臣不敢!”
“我削了你的权力,却没动你的根本,年成令,陈宁生是我交到你手上的刀,你可千万要握住。”方千秋站起来,压着怒火攻心涌到嗓子眼的淤血,“若是握不住,来日黄泉下,莫要怨孤。”
“臣为君死,天经地义,荣光万乘!”年成令深深叩首,用年迈老朽的身子骨撑起年氏一门的忠荣。
“既然探不出什么消息,还不如免去北行诸多隐患。旧朝新主,也该让这天下诸臣明白明白什么是天家威严!”
方千秋身上那只四爪蛟龙徐徐舞动,空荡荡的大殿上只余风泣幽呜。
“昭告天下!明日午时,朕,重恢大宝,再塑朝纲,承明天道,开宗庙,立皇帝!”
“头!出事了,殷都方向跃迁波动突然抬进高峰,不知道什么情况。”
赵乾紧皱着眉头,忙问,“矢冀方向有没有情况?”
“没有,只是殷都方向单方面的。”
“报!司令官,有旨意!”
“重恢大宝,再塑朝纲……”彭山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那投影,“这一天怎么来的这么快,谁,谁这么大本事。”
“夜兹、矢冀方向急电!监测到殷都方向大量跃迁波动,疑似大规模舰队集结!”
柳正文接过情报,眉头紧锁,千万种可能潮水般涌现,最终,落在最可能的那一个。
“快!向北方发报!加急加密,紧急公文!!”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柳正祭放下情报,理不清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你们合安在等的机会,就来了。”
“传我命令,南方第一速备舰队即刻向西,在渡门四号空间站群布防。”顾南城明锐的目光落在星图上,蛰伏已久,也该到抖威风的时候了。
“还有,请赵乾过来,协防。”
“卸甲!!别动!”赵乾来时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不留情面。
“你们主子呢,他真敢动我!”
“赵大人,南方军区不可一日无首,我家柳大人要赴都观礼,只能请您主持大局了。”
“主持大局?放屁!你这是软禁!软禁!”府门闭合,遮去府内的狰狞,整个府院被围的铁桶一般,一只鸟都飞不出。
“注意了,这几天都循规蹈矩,不管出什么乱子,秉承一条原则,那就是不动如山!”星图上南方军区短暂吸引了彭山的注意力,让他眉头紧锁,“我不在,你们能守便守,不能守便撤,要记得,北方才是我们的大本营。”
“寻迹!!”孟方拨开人群,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快步走上来,两人几乎是撞抱在一起,“可真是忙死我了,又要安排移民,又要清点物资,我刚到就给我当驴用了!”
“一路都还顺利?”
“那当然,我要是过不来,彭山的人也别想动,不过你那个小兄弟倒是给我开了绿灯,连个做样子的检查站都没有,我们直接就冲过去了。”
“运过来的装备怎么样,转化的还顺利吗?”
“代差太大了,目前教导队正在加紧训练,很多东西都是我们想都没想过的理念,就说个最基础的。”孟方仔细想了想,势必要举一个最鲜明的例子出来。
“我们现在用的战甲,要么还是弹匣供弹,要么就是单通道弹链供弹。弹匣已经被淘汰了的东西就不说了,就说单通道供弹,我们要更换弹种或者空仓挂机,都需要手动摘除远端供弹口和步枪输弹口的弹链。”
“甚至是打光已经输送出的弹链,可人家的双通道,你要换什么弹,副通道直接就供上来了,你要空仓挂机,主通道入侵副通道,直接就闭锁了。说真的,根本没法比。”
“好用就行。”司烟看着他打心底溢出的欣喜,也由衷的跟着高兴。
“对了,柳将军有封密信,十万火急,刚刚到。”孟方敛去笑容,不再寒暄,反是换了一副忧愁的模样,好似是欢喜的面具滑落,终将巨浪孤舟的疲愁显露。
“辛苦了。”司烟拍拍他瘦下来结实了不少的臂膀,快步走向舰桥。
“殷都防卫圈大规模舰队调集,这消息预备舰队收到了吗?”司烟将星图放大,再放大,最终停在殷都及其周围的星系上。
“殷墟方向太多双眼睛盯着,我们观察瞭望准备策应还行,可说建立安全隐蔽的通讯,几乎不可能。”
“郑伯!”
“郑老先生在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我们都没权限,拦不住,也不能问。”
“纪远!集合警卫连,准备南下。”不自觉地,司烟紧咬牙,大拇指在四指上摩挲着,郑伯在这紧要关头离开,定是有什么大事。
恐怕是,要比组织上的援助和北方舰队的发展更关键的,或许关乎到未来道路和生命线的问题。
“方,千秋。”
杀意,毫不掩饰,流水化丝,编织成雾,自她凛冽的双眸中肆无忌惮的铺散开。
“一击不中便要脱走,真当我柳止墨还只是娃娃不成!”
挥落,文件洒落,愤然甩出的手还悬在半空。
“传我命令,北方舰队所有单位,即刻进入戒严状态,所有休假取消,各作战单位执行决战预案准备阶段。”
哒——
长靴光亮的皮面扭曲的映着高耸的神像,亮红的根底落在红毯外,急行。
“娘娘!”
刀鞘横亘,陈宁生一步步从阴影中踏出,站在大门和筝迁锦之间。
“陛下口谕,即刻回朝,登基封后。”
“陈小将军……”筝迁锦目光如电,轻轻绕过他的战刀,略过他厚重的官袍,最终停在他藏在阴影中的面孔上。
“娘娘,臣实属无奈,还请娘娘,自持其重。”
“拿下!”阴影中白影闪烁,金丝颂文折出微弱的圣光,幽灵似得禁卫瞬息穿梭,随手挑落他的战刀,将他押到一边。
“姐姐。”陈婉接过禁卫递来的战刀,双手捧着,送到筝迁锦身前。
嘶——
刀身吐着寒气,一点点在刀鞘中探出头。
“好刀,可惜啊,过时了。”禁卫捆了陈宁生押在柱子边上。
靴面上,将陈宁生的表情映的模糊。
“还你了。”
呼——
神像脚下,只剩下陈宁生枯坐,沉重的呼吸渐渐褪下,小腿骨好似有什么东西钻来钻去,隐隐作痛,落在神经上,却是若即若离的痒,好似她还踩在那。
嘶——
一点点牵动着,藏在他骨子里的蛊虫慢慢爬了出来,沿着他的神经、血管,攀爬,蔓延。
煎熬,他紧绷着身子,尝试和自己的身体对抗,约束带覆盖下的皮肤一点点磨出了血,痛,好似疼痛能缓解这种折磨。
“止墨!”
天地,一片清朗。
白袍圣骑中,孤一点墨韵。
阳光沁不透她厚重的黑袍,寒风亦吹不穿她领上的绒毛。
她快步追来,追向她一眼便能认出的那个高高的巨人。
“停!”
柳挽溪卸下战刀,扶起面甲,半跪下,任由筝迁锦走近。
“我必须要回去。”
筝迁锦仰头看着被钢铁重甲包裹的柳挽溪,眼神中透着沁满血仇的坚定。
“相信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却又戛然而止,任由这三个字散在寒风中。
“备船!!”
啊——!
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陈宁生紧咬的牙关中冲出,血泪从他的眼角坠下,那双也曾意气风发的眼睛,此刻却全然无法看得,那翻涌的情绪,令人绝望。
“陈大哥!”宁浒循声赶来,一瞬间便红了眼,急忙忙冲上来,拔出刀,将约束带斩断。
“走!”陈宁生刚抽出手,便一把将他推倒,自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却走不了两步,又直挺挺倒下。
“陈大哥!”宁浒慌乱地在腰包中摸出两针药剂,他不知道怎么了,只能将自己保命的药拿出来,要给陈宁生扎上。
“别管我!走!”陈宁生红了眼,一记手刀劈在他的脉门,宁浒手一软,手里的药叮当两声落在地上,打着转。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不会做叛徒。”宁浒彻底慌了神,呢喃着,一手试图摁住陈宁生,另一只手在地上摸索。
“叛徒!谁是叛徒!”陈宁生的意识有些模糊了,却直直的被那两个字刺激,心底里的血性和暴虐一下子被勾起来。
啊——!
嘭——!
宁浒愣愣的看着自己拳头上的血丝,忙扶起被一拳打昏在地上的陈宁生,轻拍着他的脸,“陈大哥!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宁浒,走,去找柳挽溪,留在这,留在殷墟,或者,去找司烟,去找他们,听话。”
陈宁生抬起手,想摸一摸他的军衔,想碰一碰那早已摘下的染血的柳枝。
终不得愿。
“陈大哥!”
“又下雪了。”柳挽溪看向舷窗外,地面越来越远,最终被茫然然一片混沌大雪遮蔽。
随航的穿梭舰也只剩模糊的轮廓,直至穿破云层,又是一片晴朗。
“净庭,我们也准备走吧。”筝迁锦站在接地的舱板上,回身望去。
在突兀降下的茫然大雪中,陈婉带着她忠诚的禁卫默默守卫。
那一抹圣洁的白袍,轻轻摇曳,走出雪幕,走到近前。
“娘娘!”
“娘娘!!”
远远的,高呼声不知在大雪中的哪个角落,哭泣似得,穿出雪幕。
淡淡的一抹红色,终于一点点从天地一同的茫然然大白中浮现,挣扎着靠近,不知过了过久,才能看出他的趔趄。
“娘娘!雷霆圣谕,我家大人不敢不从,哪怕只是做做样子,能随娘娘一路伴驾的,都是我家大人手足一般的亲兵近卫,娘娘一路前来竟一路无阻,还不能窥见我家大人的心意吗!”
风雪早卷走了宁浒那顶小小的乌纱帽,白雪层层堆积,挂在他那大红的武将官袍上,险险要将他埋没。
“娘娘!若无我家大人,您孤身回朝,难道真要在此刻便起刀兵吗!北方舰队打得起吗!卫戍集团分隔南北,要被围而歼之,重攻舰队也不过只能堪堪自保,群狼环伺,还请三思啊娘娘!”
宁浒抱着昏迷不醒的陈宁生,跪在教廷禁卫的长棍前,承着漫天飞雪,挑着浸湿的官袍,眼神希冀,身体却忍不住颤抖。
筝迁锦一步步走近,雪也一朵朵落在她的黑袍上,等她走到他近前,已经好似一副神仙模样。
“你多大了?”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好似这冰雪中的一池温泉,不知打哪流进他那悲戚的心脏。
“过些日子便成年了。”
筝迁锦抿着嘴笑了笑,摆摆手,让禁卫散开。
“上船吧,在船上还要仰仗你家大人。”
“归元兄,如果郑伯传回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重攻舰队方面你们随机应变,不论如何,北方沿线不能出现任何问题。”司烟刚从武备区出来,赶向旗舰的这一路还不断地嘱咐。
“还有,所有新式装备一定要快速熟悉、掌握,尽快拉一支满建制的舰队出来,在殷都局势恶化之前,务必要大张旗鼓地拉出来,要的就是耀武扬威,以壮声势,我们越强,方千秋越不敢即刻发难。”
已经走到连廊前,按照军纪,孟方决不能再向前一步。
“孟将军,切记,一定要……”
“团结!团结才是我们立足、发展和强大的原则!”司烟站在舰桥上,他的投影垂在北上的卫戍集团的每一处岗位上。
“方千秋称帝,我们大多数人是不震惊的,这方天地,由民主包装的总统制都早已化作傀儡的外衣,方千秋名为总理,却为帝皇之事实,也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为回归共产,为恢复统一,多少人燃尽了自己的心血,流干了自己的血泪,在这份伟大的事业上,我们不论身份,不论出身,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方才实现了今日的局面。”
“所以同志们!不要因为自己过去的错误,不要因为改组改编,而觉得低人一等,觉得自己不配站在抗联同志的这一边!”
“同志们,我们必须牢牢的团结在一起,和北方舰队、重攻舰队的同志们坚定的站在一起。不要自卑,更不要恐惧,可能战争在明天就会到来,也可能,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为一场更加惨烈,却更有胜算的战争,去做准备。”
“但!不论如何,我们要时刻牢记,我们所付出的努力,是为了一项伟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正义事业,我们所流的每一滴血,都会回到红旗上,染在红领巾上,开出花,结出果。”
“各位同志!共勉!”
“此致,敬礼!”
跃迁的光华散去,此间独留导航灯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