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到底怎么了!?”司烟被老兵抓着,一路奔向最近的地下避难所,他听不懂外面规律的警报声是什么含义,只知道这局面十万火急。
“天体二级灾害。”老兵来不及解释太多,抬头看天上,已经有许多流星正穿过大气,“小同志,为了抗联和组织上的信任,你不能出任何意外,躲进避难所,一定要躲进避难所。”
“带好头盔和面罩。”老兵在武警手上接过每人一套的护具,塞到司烟怀中,“下降时会有些失重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空战署服役过,比弹射的瞬时负荷小许多。”
“练过。”司烟深吸口气,将几条安全带系好,“我们要下降多深?”
“秘密。”老兵刚要开个玩笑放松下气氛,电梯内的灯光却渐渐暗了下来,“吸气。”
嘶——
倒计时的蜂鸣一声声响起,几十人一齐的吸气好似要将这块空间的空气吸空。
滴——
失重感骤至。
呼——
嘶—
呼——
灯光紧跟着红视的褪去渐渐亮起,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电梯里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此刻却没几个晕过去的。
“和太空电梯比,更喜欢哪个?”老兵在司烟面色上打量,确认没有什么问题。
“太空电梯的加速段和减速段都长的很,很少需要抗荷。”司烟眼睛中的血丝还没完全褪去,恶心感又涌上来了,只是身上没带晕动症的药。
渐渐地,司烟感受到电梯正缓慢减速。
“放心,下降缓冲做的很好,不会黑视。”
叮——
电梯停住,大门缓缓打开。
“同志们好,医护问询,需要紧急救助吗?”
“宣!殷墟总督马蜚晟、靖雪总督柳挽溪,入殿觐见!”行宫外平日不算忙碌却也算要紧的交通线,此刻萧条的好似一个摆设,陈宁生也算客串了一次内官,亲自秉旨在殿外高宣。
陈宁生说完便退到侧边,让开大路,只像个忠心的禁军将领,恪尽职守。
目光交错,只是片刻,柳挽溪便又将目光放回殿前的层层阶梯上,可陈宁生一团乱麻的内心,几乎已经落在她的眼中。
非敌非友,物逝人非,时光还未走出多远,也留不下什么回味和感慨的时间。
他也不敢看她,不知到怎么用自己的未来去面对她和她所代表的人,时间留在他心中的情感,却变成翻滚着血沫的烙印,残留着热感和钻心的痛楚。
殿门缓缓闭合,门内门外俨然已是两个世界。
“臣!马蜚晟。”
“臣,柳挽溪。”
“见过娘娘、神官。”马蜚晟跪下磕了两个头,却猛地发现柳挽溪只是躬身行礼,心中大骇,却还是老老实实叩完最后一下。
“马大人……”筝迁锦刚要找个由头将马蜚晟暂时支开,便被柳挽溪打断。
“娘娘,有些事,马大人也应知道一二了。”筝迁锦有些诧异,可心思一转便全然明白了过来,暗下给陈婉使了个眼色,殿中四人,只剩马蜚晟还被蒙在鼓里。
“也好,此番,马大人屡立奇功,陛下所布之局甚广,知之者了了,本宫虽然不能合盘拖出,也该让马大人知道自己在为谁效力,所图为何了。”
马蜚晟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几日来所有的担惊受怕竟一瞬变作滑稽,自己十几年来的朝野之心,恍惚间险些破碎。
“娘娘所言,臣不明了。”马蜚晟冒出一身冷汗,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马大人既已有所猜测,本宫所说的便是恰到好处了。”筝迁锦笑笑,轻勾小指,陈婉便已明白。
“马大人,殷墟的事娘娘自有定论,您无需担惊受怕了,只是,北方防务不止限于殷墟一处,马大人?”陈婉缓缓走下,语焉不详却句句都已经说明白了意思。
“臣谨遵娘娘教诲,自当回府细细琢磨。”马蜚晟掸袖站起,便要退下。
“马大人,正门人多眼杂,还请随我来。”
终于,殿内只剩下两个人,两个久未重复的人。
“筝姐姐!”柳挽溪将佩刀推到腰后,直直跑上去,撞进筝迁锦的怀抱中。
“阶多梯高,小心些,可别摔了。”筝迁锦由着她扑进自己的怀里,和几年前血沼中相互扶持时已是天差地别,可对她而言,这一切才是前几天的事。
“筝姐姐,这次殷都长久都没有你的消息,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真心能够掩藏,可泪腺是受不住控制的,眼圈淡红将泪花牢牢制住,她早已不是可以任意哭泣的孩子。
“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筝迁锦将她藏在怀里,任她抽泣,就像几年前她父亲还在时一样,只可惜,如今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太会哭了。
“没事就好,这一次不用回去了,北巡防务耗的就是时间,只需要拖过这段时间,便不怕他了。”柳挽溪站直身子,眼里的喜悦一闪闪的,筝迁锦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少年意气的将军相。
“现在的我们,比我父亲在时,更强大,更团结也更纯粹。”
筝迁锦不忍,终是咽下了回绝的话,“马蜚晟你打算如何解决,就这样放在身边?”
“本来还要费些功夫,如今有姐姐在,他已然乱了阵脚,这么多事砸在他脑子里,量他也想不明白。”柳挽溪抬眼看向筝迁锦,眼睛悠悠转动,流出一片水汪汪,“那是薰姒神官?”
“就是她。”筝迁锦一眼便看出柳挽溪八卦的心思,决然的堵上了她的念想,“上一次太危险,她是做情报的,不擅长打打杀杀,这一次不同,便将她召到身边来了。”
“先前不晓得,而今一想,在广铃时,她已经悄悄来守在姐姐身边了。”柳挽溪先轻笑起来,“那时我没见到姐姐,只是听说,或是匆匆一瞥,倒也只有神官姐姐对你挂心了。”
“你这妮子,方才还在掉眼泪,现下竟敢编排起我来了,乱嚼舌小心惹出祸事来。”筝迁锦少见的翻了个白眼,心下悄然升起些许悲戚,却不想表现出来,只能侧过头去。
柳挽溪正小心翼翼凑来,却直直撞上筝迁锦等着的怒目,做出凶恶恶的样子硬瞪过去,却刚撞在柳挽溪的目光中便淅沥沥化冰成水,直洒进人心田里,“不得有下次,我的事没人撼的动。”
“姐姐。”悲戚在那柔水般的目光中无影无踪地沁进柳挽溪心里,柳挽溪不知还能说什么,只知道她的筝姐姐一辈子都陷在了那个漩涡里,怕是永远也不愿挣脱出来了。
“不说那些,现下只讲正事。”筝迁锦摇摇头,跳开那无解的旧事,把思绪拉回现世。
“先前方千秋叫我去的那一次广铃,实际上不在乎提前结业还是舰队的事情。自夜兹之屠后,朝中贵族青年将官彻底断层,一月速成也变成常有的事。他真正要我做的,是在那时便在北方舰队培养的心血中参杂进自己的眼睛。”
“姐姐是说……”柳挽溪看向殿门,听到这心里大抵已经有了推测,“司、陈、李这三人中有人早被方千秋选中。”
“这些人你都比我熟悉,当时方千秋也未指名道姓说要谁,结果也只是借我的手埋下了些许人情。此刻离方千秋最近的就是门外那位,只不过,从夜兹之后,谁还愿意伴驾,这也可能只是他向上攀附的手段。”
“他心思复杂,若真的只是攀附谋权也不无可能,总之我会叫人留意,而,司烟和李藏沙那边,我也不会松懈。”
“莫要为难自己了。”筝迁锦如何看不见她那片刻的犹豫,“江家小子和你定下婚约,天竟然没被捅破,那定是你一早便说服自己了。陈婉也和我说过,司烟现在有军职,也有作为。”
“你若对他没有信任,不知他内心如何,断然不会允许他卷进这漩涡里,不论是在殷都养废还是送回东方去,你做不到吗?”筝迁锦不忍让她将自己束在权力斗争的世界里,只用自己的手放在她一团乱麻的心结上,哪怕那一根根丝线纤细锋利,也不愿吝啬那些心血。
“别怕,人心哪有顷刻便爆燃的,总要走过一段不论长短的路。引绳捻在一起了,便不要让自己的心思化作一盆冷水,将它浸的冰冷潮湿。”
“或许吧,我觉得他,嗯,江老教养的还不错。”柳挽溪低头想了想,也只笑笑说出这两句。
“若是你夸人的词句能有数落人的小半,就能将人哄到天上去了!”筝迁锦哪里不知道她,这明明是已经扎了根。
“哪有如此分明,我自己都还分不清,只是觉得不再似一叶孤舟,朦胧间能看到同行人罢了。不论是婚姻还是感情,势均力敌谁也欺负不得谁,能如此,我便知足了。”
“且让那引线燃烧片刻,再看烟花。”筝迁锦笑笑,伸出手,接住几缕从彩窗落下的阳光,“最后,若是热灼冷硝,姐姐帮你杀了他。”
“姐姐既然怂恿你放手去爱了,自然不会不做割锁断缚横刀释恨的打算。”
呼——
嘶——
呼——
“搜索到搜救频段,正在建立通讯。”
许秋寒缓缓睁开双眼,远处,残骸间隐约能看到些闪烁的光芒了,只是,他要压下自己的情绪,免得那只是幻觉。
“许秋寒!搜救的同志收到你的信号了,现在通讯已经直接转接到指挥中心,你的情况怎么样!”
“许秋寒!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不是幻觉吗?
在被一片片残骸割碎的缝隙中,那束光垂下,扫过,又伸回来,如此反复。
他或许,可以相信了。
“许秋寒,向指挥中心报到,我的位置和求救信标坐标一致,能目视搜救光源,外骨骼机体受损严重,我无法移动,正飘在残骸之中。”
光束仿佛凝成实质,被一块块横亘的残骸分割,可它还是在缝隙中垂下,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锁定。
“找到了!找到了!!”
机械臂将残骸扫到一边,很快,便清出一条坦坦荡荡的航线。
“同志!安全了。”她不认识他,她将他牢牢牵住,依稀的在轮廓灯柔弱的光线中,许秋寒看到那喜极的表情,“作业员已捕获目标,回收!”
直升机在浓烟中穿出,丛林般高耸的烟囱已经倒下一片,从高空看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道狼藉的深堑伤口。
剥落体不算均匀的散在各个角度被引力捕获,无差别的坠在这颗星球上,绝大多数定居点都不同程度受灾,所幸每一处定居点的工业园区都同时执行了应急程序,没酿成什么大规模的爆炸。
只是房楼轰塌,地上一片狼藉,浓烟滚滚,白日凌空却伸手不见五指。
“呼号080512,外部搜索单位回报,核生化设施运转正常,重工业仓区正常,大气、地面未检测到泄露污染,完毕。”
欢呼声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拼凑起,连成汹涌的一片浪涛。
老兵兴奋的红了脸,抱着司烟的双肩朗声欢笑。
“重建!”
“重建!!”
下雪了。
鹅毛大雪,在滚滚浓烟中渗下,大雾般笼罩着电梯外的世界。
“检查通讯!”防化面罩下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听不清,只能等着有些略微延迟的通讯设备传过来。
身上的防化服体感上比战甲还要厚重,哪怕外面的大雪已经密到看不清前路的地步,却还是感不到寒冷。
“地面防化部队已经先行进入城区,控制并肃清了绝大部分泄露风险,重工业仓区和核生化设施都是他们的防控范围,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协助部队,抢救工业设备,搜救一切可能被遗落在地面的同志!”
雪落在手心,厚重的手套传不出多少热量,倒让它能在手心静静停留。
钢铁的护手攥紧,将冷霜震碎,大殿里的两个人携手出来了。陈宁生却和两侧的禁卫一样,跪在新换的红毯旁,不敢抬头。
“陈小将军!”筝迁锦用她那温柔的声音轻唤,“送柳将军出宫。”
内殿宫门外的廊道不算宽广,可墙却是高高的,也看不透。
没有仪仗和随侍,只有陈宁生走在前面,一步一步,为她引路。
每一步,陈宁生都好似走在刀尖上,他的心随着他的步伐忐忑的颤动。
一震,一颤。
“短短时间,乾坤变化,复杂许多了。”身后那声音好似只是在感慨,他总觉得她要对他说些什么,可这一句,他慌的手足无措,知其所指又不可适从。
“公子不在,我不敢……”
“陈勇安,自古从石缝中长出的松柏,都被人称赞、追崇。寻迹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不缺悲苦,却还没被某把寒刀刺进过两肋。”雨越来越大,夹着雪绵延在两人之间。
“所以他愿为你引一泉清水,也不吝啬他的信任。可我呢,我看着柳正文教出的学生一个又一个离开北方舰队,既不觉得石缝里钻出的苗子是什么稀罕事,也不认为哪株野草都是松柏。”
刺骨的冷,藏在雨雪的空气中,钻进他的鼻腔。挂着雪的睫毛轻点在泛红的眼睑,只是片刻。左手轻轻垂下,落在刀柄边,微微发颤。
“我本是不理解他的,可你们在教院的半年,还有那一晚。我那时觉得寻迹运气真好,身边陆陆续续来了那么多人,竟没一颗杂草。勇安,想想昨天,你会替他后悔吗?”
脚步停顿。
紧闭的宫门就在面前,朱漆斑驳,早不似初年。
“柳姐,注意脚下。”
他停在宫门内,躬身低头,只有那只用来握刀的手举着,探向高高的门槛。
哒——
官靴踏在宫门外的青石上,竟和门内的不同,是通透的脆响。
他终是没说出口。
终了,他还只敢让自己的目光迈出去,若有若无地跟在那身明正大红的官袍后。
直到雨雪交加,再也看不到。
自然,他再也看不到那颗清泪。
那张面孔如往日一般清冷,可那泪却不着痕迹的平白在雨雪中滑落。
“非松非柏,怎又偏偏是棵本应参天的巨树。”
涟漪荡漾,一环环打在盏边,宋清山已经等没了脾气,自马蜚晟从后门溜出,已经过了许多时间,他却只能干等着。
“督办!探子来报,柳大人已经安然回府。”来报的正旗官面露难色,支支吾吾的接着说,“手下人做事不麻利,被柳大人抓了,回来还说给您带了封信。”
“念。”
“宋大人……”
“见字如面。”司烟打开从定尘送来的信件,字字句句都是柳挽溪亲笔,“几日无信,局势变幻,三线稳固,只是殷都暗流卷动,恐有痛彻,宋已在查,尽快,尽快。”
“司烟!东边的这一批最后一段物资也到了,正在装船,会随着最后一批舰队一起回去。”许秋寒还吊着石膏,却还是压不住兴奋一路跑来,“这一批紧急调拨的物资运完,后面规律的每一批物资都我亲自押看!”
透过空间站的舷窗,司烟向下看去,那废墟浓烟好似又浮现在他眼前。
“生活消费品还有轻工业品,我卸下来一半,留在这。”窗外,那颗灰扑扑的星球深深吸引着他的目光,“你们更需要这方面的援助,也只有你们重建的好,产能恢复的强,我们才能有源源不断的战舰、战甲、火炮、导弹。”
拒绝的话堵在许秋寒的嘴边,他从没想过要从援助南方同志的物资里扣出紧缺的资源,可此刻,他也做不到代替地面上兢兢业业勒紧了裤腰带重建家园的同志,去拒绝这些救命的物资。
“同志……”许秋寒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做不出选择,或者说,在他的泪水忍不住涌出的时刻,已经有了结果。
“同志们!!!有更多的速食品和副食品配额了!晚上补领!搜索队、救护队扩招,有新装备了!”
“前方空域肃清,保险锁脱离,各部分机械臂归位。”
“引擎点火!”
崭新的战舰承载着两岸热切的期望,太阳落下去了,可一颗颗星辰又亮起来,工人辛勤打造的战舰,拖着一组又一组璀璨的焰火,载着工农的心血果实,向前!向前!
“中粮,第一机械工业集团,第八机械工业研究所。”新领到的物资上明晃晃的字谁都认得,在手上,就好像伸出了刺,“这是南下援助的物资,这是南下的物资!”
一双双手举着这些急需的物资,将它们推回供销社,“再苦,也不能割开同志的腕子喝血吃肉!”
“告到党委!”
“告到党委!!”
“同志们!”供销社志愿工的嗓子已经喊哑,抓起一边的喇叭,大声喊着,“这是南方同志留下的!不是随意克扣的,是原本都装船了,又一个个集装箱搬下来的。”
“是南方同志的心意、情谊!请拿回去,加快重建,加速重建!在明天,用钢铁,用子弹,用战舰,帮助我们的同志!”
“希望各位同志明白,统一不是我们的一厢情愿,是我们共同的意志!”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