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的事情不需要我们瞎操心,纪远,你留下,注意北方舰队方向,有什么行动第一时间支援。”屏蔽设备都已经在正常工作,司烟需要亲自去对岸一趟,把物资带回来,“陆战署应该有个叫李今归的,叫他跟我去吧。”
“这一批北上的战士们,从基层到指挥中心都是精挑细选,拥有强大思想武装的战士,但是,为了更灵活的局势姿态,我们还是需要封锁消息,我离开的事情,只限在指挥中心委员们知晓。”
司烟思索着一切离开后会发生的可能,他要留下一个完备的基础。
“一切军事行动,指挥中心所有委员通过的决议,与我本人签署的命令具备相同效力。卫戍集团后续舰队的接收工作和存续,暂时就要依靠诸位同志了。等我回来。”
一叶孤舟,在浩瀚深空中荡起涟漪,光华闪过,一切都不留痕迹。
他最后一眼,鬼使神差地看向西方,好多星星,不知道她在哪一颗,涌上心头的是对未来的茫然,就好似此刻在浩瀚星海中探寻的迷茫。
“今天上午,提督应该已经接到委任状了。”柳挽溪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东朝向的屋子在下午总是阴暗暗的,又带着些寒凉。
“我虽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可我的耳目未废,柳大人有什么要说的还是直白些,免得钦差到了,人多口杂多生变故。”
马蜚晟自知大势已去,却仍是不卑不亢的,握着手中最后一把牌,阴狠地盯着对手,不论如何都要争取最有利的结果。
“殷都方向已经有了疑虑,不如把这根钉子坐实,一个君疑臣嫌的忠臣良将,倒不如一个野心磅礴趋炎附势的节度使。”柳挽溪的声音带着些蛊惑,没什么高明技巧,却真真钻进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方千秋已经把边缘化的你拉回政治视野。”柳挽溪将委任状的纸质文书压在桌上,带着些挑衅地看着他,“你我都知道是为什么。”
“只要是为了他的朝局安稳、权力平衡,他方千秋才不在乎满朝文武孰忠孰奸。”柳挽溪将盏盖摊在桌上,不打算再停留,“这一点,马大人还是不敢利用吗?”
披风带起一阵劲风,将热腾腾的蒸汽吹得摇摆,光穿过窗户,在连廊的墙壁上落成格栅模样。她的影子孤傲,在纵横的格栅阴影间穿过。温暖又带着些昏色的阳光映在她的侧脸,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一高一低的颤动。
“柳大人放心!届时,殷墟上下只会有一张嘴和一根舌头!”马蜚晟年迈的声音颤抖着追上来,恐怕是用尽了力气。
柳挽溪只是轻蔑的笑了笑,摆摆手,叫把门的副官看到,便算是回应了。
“小姐,司公子已经离开了,根据信息共享,我部沿途引导站皆未探测到跃迁信号,屏蔽工作很成功。”
柳挽溪站在这一段无人看守无人监视的连廊上,看着西方,那摇摇欲坠的太阳,任由那昏黄阳光一丝丝钻进寒彻的骨缝。那群山绿荫,被笼上阴蒙蒙一片,好似山川剪影连成一片,好不壮观。
“楼船破云日,潮汐抚沙岸。”柳挽溪低声呢喃着那则附文,好似自己错过了什么,“等他领着船队返航,我再去见他才是正解,对吧?”
“我,我又不懂情爱的。”戴卿黎罕见地红了脸,看看柳挽溪又想了想远在不知某处的司烟,怎么也把她们两个放不到一起。
“那就先把他当作一个可靠的战友,一位值得信赖的同志吧。”柳挽溪解下披风,让泛红的残光打在飒爽的军装上,不知哪来一阵劲风,吹开了一处不算牢靠的窗户,肆无忌惮的钻进来,吹散她随意盘起的长发。
嘟呜——!
气门轰鸣,整座继进船坞停靠的所有大型舰船对着那算得上渺小的涟漪,高声呼唤着。四十年来从未停止过的呼唤,在此刻,终于形成真真正正的轰鸣。
那叶孤舟在雷达上一点点靠近,一双双期待的眼眸,在舷窗望出去,眺望着,盼望着。终于,星星点点的轮廓灯能看到了,终于,信号灯闪起灯语,时间的巨浪终于让他们重逢。
“这里是,辽尘星系主星外围夸父号继进船坞引导站,请前方空域船只,表明身份。”
“西南抗联,中央□□抵抗区代表委员会,特派青年代表,司烟司寻迹,收到对文,在此回电。”
泪水在一片欢呼中悄然滑落,在星空、在地面、在汪洋上下,一个雷达画面,一个年轻的声音,将四十年来积攒的期盼全然掀起。
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
他踏出舱门,没有红毯,可面前的道路,却被每个人抛出的彩带覆盖,他笑着,步伐越来越慢,在簇拥中越来越慢,他笑的越发灿烂,他和他的卫兵被抱起,被举起,高高抛起,又落下,落在粗糙却宽厚的一双双大手上。
“统一!统一!!”
“统一!统一!!”
山呼!
海啸!
不知哪里起,却无处不在震耳欲聋。
明明是高兴极了的,可嘴角就是一点点不听使唤地弯了下来,眼眶里打转的泪花强忍着,却还是滑下来。
“同志们!好了!远道而来的小同志也要休息!”被群众挤到外围的军官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同志们!!他们身上还有武器,小心些,莫要误触走了火!”
“快快,你们挤进去,把人都接住,抬出来,快快快!”
“代表同志,辛苦了,我们从这边离开。”司烟只觉得自己又被接住了,却冲破人群,被直接抬了出来,再着陆已经离开了耸动的人群。只见面前一个军官模样的年轻人正灌下两口水,嗓子却仍是带着些嘶哑的。
“许秋寒,我们路上再寒暄。”许秋寒放下水杯,端起哨子猛吹一声,“各单位注意,保护好群众安全,按照预案准备疏散工作。”
“这边。”许秋寒拉着司烟,有些仓皇,急匆匆转过几个弯总算空旷起来,“群众工作嘛,正常,就是可能要辛苦你带来的战士们,要和大家多相处一段时间,不过你放心,安全问题从现在开始,由我全权负责。”
许秋寒笑了笑,掏出各小盒子,推出颗润喉糖含在嘴里,“来一颗?”
“我嗓子还好,你还没问过我名字。”司烟虚挡,挑了个话题。
“从你进入重力场,到对接船坞,全程都在直播,我有任务在身,但是可以嫖大厅的电视啊。”许秋寒笑笑,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分外熟络,“电梯比较慢。”
“没事。”司烟先是愣了愣,看着层数,从来都是电梯等他,本能的有些意外,却没什么不快。
两人间的气氛还是渐渐尴尬了下来,直到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
“这边。”
“我们知道殷伪政权给了你们很大压力,在收到江老同志的消息后,来自墨池的粮食、翰钢的轻装备还有辽阳钢铁新下生产线的战舰,都已经准备完毕,包括技术人员也一直在船上待命。”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考虑接舷战,这批舰队可以带着物资直接进入战斗。”许秋寒的语气中带着那股骨子里的骄傲,司烟也能在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看到由衷的欣喜。
“只是中央政府调拨的很多轻工业品、生活消费品之类的,还在途中,需要等待引力潮汐,避免迷航。”许秋寒有些惭愧,看在司烟眼里全然是没来由的,“这一批物资也只能用一时,尤其是军需品,我们以后会提供稳定的援助。”
“时间上没关系的,我们前几批物资需要一点点增量,测试屏蔽设备的最大限度,再建立稳定的运输。至于物资,说真的,因为你们的援助,我们的进程大大加快,重心可以从经济、生产上转移出来。”
“再那边,经济和生产力封锁反而才是最难突破的。”司烟说着理了理自己有些皱了的军装。
“那就好,那就好。你需要休息吗,如果需要休息我先送你去招待所。”
“直接走流程吧,我的同志们还在等我。”
“那好,我带你去展馆,几位总师和高级技术员在那等你,先介绍下我们现在的装备,再上舰,具体说。”电梯打开,许秋寒利落地走出去,步伐明显急了些。
“不需要见一见别的首长什么的?”司烟紧赶两步追上去,大跨步的前进。
“不需要,北方舰队、西南抗联的需求我们这里有具体清单,放心,我们只会多多准备,绝对不会少东西。”舱门打开,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飞也似的跃进大门。
“各单位注意!全力保障南下物资完成交接。”
司烟越发绝对那句需不需要休息只是浮于表面的客套,他身边的这位同志,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将准备好的一切都运出去。
“同志,我们到地面还需要一段时间,你要是无聊,我给你讲讲东北战局吧。”许秋寒笑的烂漫,比起他,司烟身上好似早早的有了些枯朽的气息。
乌云一点点遮蔽了夕阳,将还未来得及烧起的天际遮蔽,闪电带着雷鸣闪烁着劈在高山老松之上,一时掀起燎原之火。滚滚黑烟自火光中卷起,层层堆叠直达天际。
宋清山刚刚踏出舱门,暴雨骤下,交织在仪仗间,竟顷刻间便将他浇透。
冰冷的雨水灌透他的官帽,他抬头看,看那瞎了眼的老天,眼中杀机穿透天际。
“马蜚晟!你有何冤啊!!”宋清山抽刀,雨水撞在他的刀刃上,军靴踏在片刻间便积起的浅水坑中,溅起一片莲花。
“宋大人!宋大人!!”马蜚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破了胆,他想不明白,他也来不及多想,他狼狈的在连绵的暴雨中跌倒,来不及爬起,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柳挽溪身后,“柳大人救我!柳大人!!”
刀光横亘,穿透雨幕,停在柳挽溪双目之上,他的刀,直直逼向柳挽溪身后。
“除了我,还有一人,最晚明日,此人不除,必留祸患。”宋清山停在柳挽溪身前,低声急语。
柳挽溪摇摇头,宋清山凝眸直视,眼中尽是不解。
“不可。”
来不及解释,宋清山也不会不管不顾的鲁莽行事,只好收刀。
“马大人,如此大雨,知情不报,损毁天家威严,你可要好自为之!”宋清山一副跋扈模样,恶狠狠瞪了趴在地上的马蜚晟一眼,拂袖走回穿梭舰,“快搭雨棚,本官暂去更衣,至于两位大人,不妨也来吧。”
“为什么,若他露了破绽,甚至倒戈,在这的布局便全然付之东流了。”宋清山跨坐在隔间内,早去了那身官袍,只余一身素衣。
“不能杀,杀了一个马蜚晟,方千秋便会送来第二个,正因为马蜚晟是老军阀,如何保存实力维护实权,才是他想要的。只有在我这边,他才能回到方千秋的政治视野中,才能有更好的身价。”
两个隔间从外面看去何其他的一般无二,可唯独有几处传音孔。
“此事我既然说的不算,就罢了。”宋清山暗叹一口气,心下未完全服气却也知道自己的法子只能一时救急,“最晚明日有位真正的钦差要到了,应是宫里那位新人,如今这一出世,肯定要掀起一场风浪。”
“宫里,可是那位娘娘?”柳挽溪披上外裳,心里好像猜到了什么。
“应是,除去她还有位临时调来负责防务的将军,好像是舰队出身,只是全都查不到详实资料。”
“明日,你着重看那位将军,至于这位娘娘,我来应对。”
不等宋清山回应,那边只是传来清脆的关门声。
“真是,丝毫都不客气。”宋清山对着空气平白捶出两拳,咬咬牙又装出那一服冷阎罗的模样。
咚咚——
正巧,不知谁在敲了敲门。
“谁!”宋清山的无名火还没怎么散去,门外的马蜚晟正撞上来。
“罪臣马蜚晟,请大人肯听我一叙!”
“马大人是觉得我是傻的,还是觉得陛下是傻的,陛下能留你一命自有缘由,又何苦再多嘴多舌。”宋清山眼珠一转,端着架子朗声道,“我紧赶慢赶着跑到这可就是为了保你一命,马大人,你可要能看得清楚局势啊,嗯?”
“诶,宋大人说的是,老臣怎么会不记得礼数,稍等片刻,稍等片刻,臣早已备好了礼单。”马蜚晟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站着,等那扇门开。
“且留在门外吧,心意我已了然了。”
马蜚晟暗暗咬牙,却只能低头躬身退去。
“这个宋清山,他在殷都花天酒地的时候,老子还在戍边练兵呢,却要生生忍着让他在我头上拉屎了!”刚下了船,还没走到背人的地方,马蜚晟便已经忍不下心里那一团乱糟糟的刺猬。
“方千秋,孺子真不可成事,先总理在时,我还不至于给某个新贵如此卑躬屈膝!”马蜚晟气的瞪圆了眼,“复辟王朝,现在都哄着他,你等吧,你且看吧!没有我们这些封疆老将,谁支持他!”
“马大人,我家将军有请。”戴卿黎不知道从哪走来,身上还带着甲,虽是躬身行礼,却还要马蜚晟抬头才能看清她的脸。
“啊,烦请带路。”马蜚晟瞳孔乱颤,显然是被吓了一跳,等戴卿黎背过身去,恶狠狠瞪了自己的副官一眼。
“马大人。”马蜚晟只能隐约看到个背影,那屏风后透着光,勾出影子轮廓,模糊的能看到她应是站在个水池旁,“您是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待久了,自由惯了,什么话在哪里能说,哪里不能说也全然忘了。”
几颗鱼食球落进池子,溅起几朵水花,足有柳挽溪半身高的阴影从池中跃出来,又轰然砸下。
“柳将军放心,殷墟上下如铁桶一般!”
“蠢货!你若真有那能力,又怎用得我家大人帮你。柳家人的刀能封住这星域,却也不算什么腌臜事都能撞到我们的刀刃上来。”戴卿黎上前一步,将佩刀撵出鞘来,屏风后折来的光打在刀根,明晃晃地反映在马蜚晟双目上。
“柳小将军,我虽然只是一系军阀,却也资历够老,兵虽不多,却也忠心嗜血,将虽无能,却都贪婪残暴。牵马横刀许多年,哪怕年迈昏聩,却也不堪折煞!”
马蜚晟虽然贪婪昏聩朽透了骨头,却偏偏没学会如何软透,今日连番的羞辱已经叫他双目赤红气血翻涌,此刻却被一个副官,一个丫头,狠狠羞辱,再也不可忍,哪怕血溅三尺,也不可再忍。
“幽沁。”屏风中那身影招招手,把戴卿黎叫进屏风后,“帮我喂。”
“马大人,稍安勿躁,我也是怕引火烧身不是?”柳挽溪从屏风后转出来,卸下沾了些池水的披风,坐到桌后,“马大人,坐吧。”
“柳将军约我来此,不会就是为了逼老头子我一把,发发汗,红红眼吧?”马蜚晟走上前两步,却不愿坐下。
“本是要好好谈的,毕竟我们现在可是合作关系。”柳挽溪听出他话中的威胁,却只是笑笑,“可惜啊,马大人,您忠心不改,我真怕愚忠把您的野心吞了。”
“柳将军既然已知此事,那一定已经了解始末,我和殷都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你还有什么要担心的?”马蜚晟瞳孔微缩,可这股心虚随着他的言语越来越少。
“自然要看看您的态度,毕竟,这世道的人嘛,贱的居多。”柳挽溪也没正眼看他,转头对着屏风后嘱咐,“都撒下去吧,时间到了。”
“柳将军……”马蜚晟见柳挽溪欲要离开,忙要上前阻拦。
只是,屏风那侧破水声雷动,阴影乍现,湮灭般蔓延,几乎遮蔽了屋内所有的光线。
嘭——!
溅出的水浪一波波漫出,最终又都流回池子。
“这古鱼性子生猛,是宋大人带来的赏赐,我家主人暂为照料,细腻非常。可惜末将行伍多年,不善饲养,竟然让它惊了大人,是末将的不是。”戴卿黎从屏风后绕出来,微微躬身,可语气中没有一丝过意不去的意思。
“马大人?”柳挽溪打量马蜚晟一眼,显然,他是看到了漫上来的池水中混杂的血线。
她轻笑,摇摇头,任他沉在未知的恐惧中,“马大人,说句肺腑之言,那个胆子大心肠狠辣便能割据一方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若想活下去,您这脑子和胆识,哈,哈哈哈。”
“报告。第四批舰队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准备出发。”司烟正埋在一堆技术文件中,日夜不歇地翻阅已经熬红了双眼,逐渐已经不太能理解,可他也不知道还能留在这多久,只能榨尽最后一点时间,先用脑机将他们记录。
“许同志怎么没来?”
“小许同志正在整训第五批舰队,等第四批舰队到达,即刻安排跃迁。”
“辛苦了。”司烟端起一旁的水杯,抿了一口,顿时满口的苦涩,茶已经冷了不知多久,显然不能再喝了。
“小同志,我再去帮你新沏一杯。”来通报情况的老兵端过茶盏,这书库没有暖气,辽尘虽不算常年严寒,如今这个季节也已经开始冷了,这盏茶已经放的有些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