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芳然抬手倒酒,轻薄的柔纱滑落露出半截玉藕似的手臂,上面环着翠绿的手镯衬得肌肤越发雪白,再与厢房里的明亮精致交相掩映,端坐的许道寒越发觉得相形见绌。
她媚眼如丝,“别愣着啊?陪我喝一杯。”
许道寒隐忍道:“芳然姑娘,你我男女有别,同处一室不成体统…”
芳然听了只清脆一笑,“瞧你这话说的,再不成体统你不也跟我进来了?”
许道寒一时慌乱,抬眼看见芳然在笑,脸登时更红,心下又冒出隐约的恼怒。
多日前,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心悦自己,大张旗鼓的模样一时间将许道寒置于风口浪尖,她说:“许道寒,我看上你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吧,别去做那劳什子刽子手了。”
她明媚张扬的模样明明十分耀眼,许道寒却在那时觉得这“耀眼”变成了“刺眼”。
他只是一个刽子手,一个不愿被人记起提起的卑贱的刽子手,她却是淮胥城里艳名远扬的美艳老板娘。
她看上自己什么呢?满手血腥?沉默寡言?还是不值一提的相貌?自己怎么会跟她来鱼庄?他脸色又变回苍白,腾地站起身,有气无力道:“在下先走一步。”
“诶——我就是觉得月壁湖跟你遇上有缘,才哄你过来的,你要是不自在把门打开不就是了。”芳然一把拉住他,忍不住连哄带骗。
这人真有意思,不经逗,芳然状似苦恼地用织金团扇敲了敲额头,“我上次说的话是认真的,你可以来我鱼庄跑堂,怎么也比整日里风吹日晒的刽子手好。而且,我是真的看上你了。”前半句话她说的理所当然,说后半句话时眼神变得勾人炙热。
许道寒被她扯着衣袖,浑身僵硬。
“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芳然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全然不顾对方的闪躲。
眼看她越凑越近,许道寒忍无可忍,急声道:“我不习惯……”
芳然挑眉,吐气如兰,“不习惯我看你吗?还是不想?这么小气啊……”
两人一个起了逗猫的心思,一个完全不知怎么应对扑面的炽热。
许道寒哽住,心中却是从未变过的绝望。
“芳然姑娘,你我身份有别,还是不要逗乐在下了。”他不再躲闪,和芳然对视,他半垂眼皮看人,芳然从中觉出一丝缱绻的思量来。
他似乎不解风情,接着说,“常常听闻芳然姑娘为人爽练,心地善良,这样的姑娘家想必求亲者直将门槛踏破,实在不知许某人有何长处能得到姐妹鱼庄的老板娘的青睐。我许家世代刽子手,满门皆沾染血腥,寻常人家避之不及,本来姐妹鱼庄的门我都是不能踏进的,就连我们自己都忌讳颇多,芳然姑娘若是觉得新奇有趣,许某人却无意玩乐。”
芳然闻言一笑,“你不用时时刻刻摆出低人一等的姿态,明明心里谁都不服,现在这儿又没别人,装给谁看呢……我三岁就在菜市口见过砍头了,并不觉得新奇或恐惧。”
她认真托腮,“我喜欢你,跟你是刽子手有什么关系?”
“我不能成家!你不必纠缠!”眼看芳然越发气定神闲,许道寒越发坐不住,“姑娘,您的帕子我已经拾回,再次替我小弟向您赔不是。”
芳然闲适撑着脸颊,一双凤眼里全是笑意,刚刚还叫她芳然姑娘来着,现在只剩姑娘了。
许道寒不知芳然在想什么,耳边一直回响她方才那句话,目光仿似被烫了一般促然收回。
他不敢再停留一刻地走了。
芳然眼疾手快地扯下许道寒腰侧的玉佩,他好像正在气头上竟一时没发觉。
这人长的好看,性子又这么闷,还不经逗,这么想着芳然不自觉笑出了声。
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上她的?他们明明从未有过交集。
硬要说有,也不过是在她亲自来狱中送断头饭时自己藏在闸门后与她的惊鸿一瞥罢了。
后来他常常躲在阴影里看她,闲时也会思索老板娘怎么会亲自来送死囚的断头饭。
她的一时兴起吗?细细想来,他明明也是喜悦的。只是……
正想着,这才惊觉大堂内是诡异的沉默。许道寒扶住栏杆往下望去。
李近雪在桌下按住阿沛,倒是阿沛眉尖微动。
“久闻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多有赖于知州大人治理有方,缘何还有这么不讲理的官兵?”李近雪淡淡道:“真是扫兴之至。”
至于讲的什么理就是他说了算了。
李近雪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的模样直让那群官兵将戒备抛之脑后,沉不住气大喊,“你!不过是江湖草莽,没有跟官爷我说话的资格!朝廷早晚整治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
一番话倒是把大堂里看戏的江湖客都得罪了个遍。
砚无伤微微侧首,一时辨不出说话者是何方神圣。李近雪本可以咬死不认,这是在替自己解围?
他们领命看着月壁湖夺魁者,却不知严大人具体指令,心想莫不是逮着了近来屡屡行刺之人。
竟就在鱼庄大堂内拔刀相向,李近雪指尖微动,一粒花生米如箭一般射出打落了为首者手中大刀。
一人挥刀砍来,阿沛用一根筷子抵住刀柄,来人去势竟被牢牢止住,下一瞬钢刀脱手,到了阿沛手里。
阿沛看见了刀背上的官印,反手斩掉对方一只耳朵,收刀带起的劲风扬起了李近雪垂落的衣摆,几滴鲜血飞溅过后,衣摆重新垂下雪白如初。
李近雪失声轻笑,心想还是她利落,随她去吧。
缓缓收手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带着凛冽的杀意,阿沛当时却满心滞闷,余光瞥向李近雪坐的淡然随性的肩背,还有那雪白的衣角。
为何会不愿污了他的白衣?
怎会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