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星辰,黑幕之下掩盖着隐秘的行踪。一身尘土的岘娘潜回了阆苑,脱去了夜行衣轻轻藏在床下,打湿巾栉擦了擦脸,嗅了嗅还有些焦味。精着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被安神汤放倒的周载训,拿起香膏慢慢放在手心捂热。已经隐约听到了远处走水的呼救声,不过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慢慢缠上小山,数着沉沉的心跳。烧死一批,放走一批,想必之后有几日要见不到周郎了,见他睡得香甜,倒有些舍不得。不知王慎行到何处了,自从上次再也没有了消息。窸窣来回之际,身边人慢慢转醒,十五的月潮悄悄涨了上来,细浪一下下拍着岸边。
“将军怎么看?”
看着赵戟不罢休的样子,真是过于耿直,甩也甩不掉。好在孙奇的小儿子也硬气,折磨成这样都没有招认,该早些支开他才好,耗久了容易误事。
“赵兄弟先停一停,有件急信要同你说。”王慎转身一个起落出了地窖。
赵戟连忙跟上,王慎取出信筒,“你看,周载训大肆搜城,幺娘恐有危险。他们查了禁中登记的簿子,看到了幺娘的名字,宵禁那个时辰出入的人,都被疑上了。”
“什么?”赵戟有些震惊,居然如此迅速。
“我也是刚刚得知,想了想还是与你商议,审问的事情交给我,到时候带回去一个个指认也好。你潜回去看看情形到底如何了,万不可牵连幺娘。”
赵戟是个干脆之人,听闻幺娘出了事,也不拖沓,应声收拾东西,准备打马赶路。
计谋奏效,王慎可惜地看了眼黑洞洞的地窖,孙老二也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小儿子的命就当是息钱吧。
第二日豫瑛起了个大早,时辰尚早,迎亲要等到傍晚。家中一切布置停当,女家只有宴席需要操心,男方家繁琐的事情就更多了,豫瑛看着端碗吸溜白粥的儿子就想叹气。想着幺娘昨日折腾了一夜,就没叫她早起。正准备起身去看贤之,幺娘就进屋来请安了。
“今日如何,还疼吗?”豫瑛心疼地摸摸手又摸摸额头。
“阿娘放心,来得快去得快,我已经大好啦。”
“今日你哪也别去,就待在家里吃席,贤之那里自有你阿兄操心。衫子长袴都穿了吗?”说着又取下自己的大袖披衫给幺娘罩上。
“不必了吧阿娘!会热出汗的。”
“发了汗才好呢,不许脱。”
“我昨日听你兄长说秦公殿下送你回来的?该当送去谢礼才好……”
“是是,夫子关爱学生,学生也该孝敬夫子,我去看看送什么去。”
衡之嬉笑着看幺娘被裹了一层又一层,“你消停些吧,好好呆家里算了。昨日衙门里走了水,跑了好些犯人,你一个小女娃总想出门干什么?”
“什么?谁跑了?”
“就是那天的案子,逮的人太多了,牢里塞得满满当当,闹起来就走了水……”
兄长喋喋不休地说着,道之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又想到了那个被放了的偷图贼人。怎会如此之巧?
看着兄长悠闲地吃着糕点,道之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管这事?”
“武威将军天没亮就亲自拿人去了,并没有召我销假回去,我去触那霉头作甚?”
想必武侯正一家家搜查吧,豫瑛听了也有些惘惘的,城内近日也不太平。嘱咐幺娘收心守好家门,点了衡之一起急急出门去了。
道之捡起彩绸,裹着打新婿用的竹杖,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不能再重蹈覆辙下去了,上回是阿耶受难,这回又会是谁丢掉性命?看来该早早找到之前的卷宗才好,慢慢计上心头。
昨日似是达成了默契,今日就上门求人会不会太着急了。但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若是要行动,当早早出发才是。叫人替自己梳好头,点了口脂换了衣裙,小心挂上金兔便出了门。
一场大火烧亮了夜空,此事再也压不下去了。琮怀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后半夜,又是一夜无眠。有些心惊于贼人的狠毒,又有些后怕,幺娘若是落入他们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幸好东西都拿到了,她这是惹到了谁……睁着眼躺在床上仔细想着,似乎又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若是能一网打尽就罢了,顾上这个跑了那个就遭了。延兴五年端午家宴,武侯以雷霆之势围了毓德殿,天后以清君侧为名,当庭绞杀了殿内诸王,如今高祖血脉仅存的只有母亲和舅舅二人。
母亲顾虑的有道理,此事的真相如何慢慢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动机。如今北衙禁军还在圣人手里,军府十二卫内多为武威将军的势力。手上的筹码少之又少,拉拢各路都护成为艰难又唯一的道路。翻了个身,案几上的八角杯反射着点点金光,如今看来安西都护倒是成为突破的关键,不过以色侍人好像不是自己的强项。
“殿下,元二娘有要事求见。”
“嗯?”说曹操曹操到,面子上还要矜持一下,“就说我病了。”
小厮明路有些糊涂,“那见还是不见呢?”
真是愚蠢,琮怀闭了眼不再开口。明路不再追问,悄悄退了下去。闭目养神等了良久,除了院子里的鸟叫声,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真的回去了吧?连忙站起身,挑了件圆领袍换上,正扭身系着蹀躞带,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禁步哗啦作响。
“夫子病危,我为夫子侍汤药,中官人放我进去吧!”道之左右一个闪身就绕开了内侍,抬头一瞧,夫子正好好地站在那里。
夫子有些尴尬,幺娘难得今日打扮,金钗都戴上了,垂眼看到身上挂着的金兔,迅速抢占先机,“我何时病危了?‘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学里平常怎么教你的?”
又是劈头盖脸一阵,道之自行忽略,叉手行了一礼“李夫子不教女诫,学生不知。”
“既然不知,那么销假后每日留堂吧,夫子亲自教你。”
“啊?”怎么开始说上国子学里的事了,道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二人就这样愣神站着,道之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开口就问卷宗吧。
“你可知昨日为何我在众人面前只说数年前的旧事?”
还在试探呢?夫子真够慢性子的,“知道知道,我投奔与你就是了。”
这回轮到夫子无话可说了。
不过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就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很好,俗话说,师父乃法身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