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桂花酒而已，总比外头的好……如何？”

琮怀看了弟弟一眼，不轻不重地放下了酒杯，似有愠怒，沛怀却不甚在意，依旧吃着面前的果子，看着水榭上胡姬的歌舞。

道之勾着金杯摇摇晃晃起身，衡之担忧地看着幺娘，欲搀扶她离席。

“元兄别走呀，该你抽筹了。”沛怀嬉笑着一把勾住衡之，颜都知捧上签筒。道之笑着对兄长点了点头，让他放宽心。

“中官人不必送了，我好多了。”内侍扶着道之进了内院，两人步履蹒跚有些滑稽。

“元娘子醉了，国公爷嘱咐我定要仔细关照，奴半路回去会被责罚的。”内侍恭谨回话，不敢怠慢。

“国公爷客气了，我就在池边这儿坐坐，散散酒气不打紧的，哪里就娇贵到醉晕过去了呢。”道之头疼脑胀，浑身无力，下腹愈加痛了，难道真受了凉气？没来得及在家放空，如今悔之晚矣。内外交困之间，赶紧摆脱这忠心内侍最为要紧。

“那奴扶娘子坐下，水边凉，奴唤娘子的阿姆来。”

“那再好不过了，多谢中官人。”这内侍颇体人意，行了礼就一溜烟回去了。

山水庭院里别有洞天，假山花木、回廊水榭咫尺山林。道之歪坐在假山洞里，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脑仁清净了不少，飘飘欲仙的感觉渐渐消散。可人有三急，突然下腹隐痛一阵袭来，实在来不及等阿姆了，道之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准备回房。

“你还好吗？”

“谁？”道之冷不丁吓得倒吸了口气。

琮怀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旁边，挡住了大部分光线。真是意外之喜，道之头也不抬看着他的衣服，料子真像啊……形制也像……真是过于像了……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一双深眸穿过了黑暗，好像有千言万语。道之有些懵，缓缓抬头看着他，无声的对望，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太湖石多孔且曲折，像笛子一样演奏着风的心事。二人沉默着听着咻咻风声，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衣袖窸窣，琮怀上前一步，衣袍若即若离地相触，他不说话，道之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错开视线憋着气向后挪了挪。

道之感受到他的灼灼目光，他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轻轻牵起道之的右手，使了个巧劲拗断了缠枝金环，杯子就这样落入了他手中。两手相握，琮怀低头转着她指间的金环，好似得了个新玩具。

贵人突发慈悲，似乎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让人看不真切。道之有些奇怪，狭小的处境，孤单的两个人，来不及生出多少窘迫，也许这超越了自己的认知，神识已经停滞了吧。

“我心中有一问，你来帮我解解惑。”

夫子手劲太大了，自己动弹不得，道之浑身发冷，愈发害怕了，黑衣人是他吗？八角金杯被他拿在手上，那缠枝金环还套在自己指间。道之有些狼狈，不敢说话。

“若是心中有执念，该如何解？”

道之呼吸一窒。

“若是心中又有杀念，该如何解？”琮怀又问。

“此人必成大器。”

“那么国仇家恨呢？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道之点头，“夫子说笑了，嗔痴善恶，在一念之间。胜者为王之人自然需要败者落为草寇。”

“是啊，若是落败了，执念便被耻笑为妄念。喜欢我的袍子吗？”

“喜欢。”夫子的神来一笔，道之没收住，脱口而出。

糟了，不会是最坏的结果吧？

道之感到夫子像是知道自己心事似的，要是再多说一句，就要不打自招了。愁上眉头，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琮怀好整以暇地观察着道之的神色，“元将军收复四镇战功赫赫，三年前却败得不明不白，还空丢了性命。我若是你，怕是要当场提刀上阵了。”翻开她的手画着掌纹，“你可知如今你的处境很危险？”

道之紧抿着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今你的出路有限，要么召唤大罗神仙，立时杀了他们，保全了自身也为将军报了仇。要么隐匿起来，从长计议。”

“学生不知道夫子在说什么。”

他笑了，“劣徒，如此粗心健忘，可见计划漏洞百出。夫子如今愿意保你，你还装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