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岘儿!岘儿!”
灰扑扑的老房子地动山摇,真得好好教训宫中的将作监,斗拱榫头之间吱呀搓磨好不闹人。
庭野山间的弄趣也就在在此刻了,说山不山,说野不野,说荒不荒,数年圈禁让这里无人问津。四五月份的野枇杷恰如其分,果实上透明的绒毛刚褪去了生涩,尝着果然酸中带甜,多棱茎的绿叶生在其中,真是好一幅丰收画卷。
“嘶……别挣命了,差不多得了……”
“这怎么行。”
打着饥荒的人是贪婪的,就像不知饱的金鱼,给食儿就上。
岘娘有些懒怠,见他倦鸟归林,闲闲靠着他胸口,“如今我该叫你什么?叔叔?还是小父?抑或是公公?”
周载训轻轻一拍,“小妮子该罚,叫夫君。”
“船上人多,周郎可愿做小?”香炉内的火星又明又灭,涂了丹蔻的手伸出帐幔拈起香箸拨了拨。
“哈哈不知我阿兄是谁?改日好给他敬茶去。”周郎握住了她的手,香炉滚烫,手也是炙热的。
“都是风月场上的积年,还分什么大小。”岘娘反手轻轻捉住了他。早年间带兵打仗,风沙也塑了他的皮囊,即使现下缱绻着,上上下下都裹着坚毅之气。虽浸淫官场多年,杀伐决断之时仍不输当年。
周郎长舒了口气,闭了闭眼,“真真百炼刚化为绕指柔,你父王做了个乌龟皇帝,你兄长也是个龟太子。”
岘娘啐了一口:“你家就没有好王八么?我父兄戴绿帽子成,婶婶嫂嫂戴就不成?起开!”
周载训纹丝不动,抻了抻腰,“好卿卿莫扑腾了,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绿帽子值什么,金帽子才好。日后是你父王也好,是我也好,流水的泰山铁打的公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嗯?”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岘娘媚笑着翻身上马,“郎君真会说笑,都说红颜薄命,奴家都把身家性命都交与陛下了,陛下还质疑奴的真心么?只怕奴唯有吊死在陛下床前了。”
这一声声陛下叫的,把那周郎哄得神情恍惚不知天地为何物,摆起架势欲擒双兔,“你这个小妮子还有真心?让我捉一捉看。”
“快,再杀一盘!”
奴仆进进出出,将账册书信通通投入火中。自从女帝登基后,安平王周赉和长公主周赋便从了母亲的姓以延国祚。周载训作为圣人的好侄儿,序齿也高,顿时信心大作,面子上做出许多沽名钓誉的腔调,私下却嚣张跋扈至极。
周赉站在背风的廊子下,手上攥着外甥送来的密信,看着飞灰旋上九天,又遥遥飘落在脚边。谨小慎微惯的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方寸大乱,不管东家西家田庄地产,除了契书统统烧干净,不留一点话柄。
“沉到底了吗?”
“殿下放心,扎了眼,放了石头,沉得死死的。”老仓头摇摇头,觉得有些可惜。
“这些东西与身家性命相比什么都不是。银钱花了才是自己的,圣人既然没有裁我食禄,散财养民也全了我的心志了。”
“阿耶,那周载训什么时候会搜进来?他一来,就和抄家无异了。”
“放心吧,不会早的。”
迷茫的道之,不知道这一石头下去激起了多少涟漪,不光自己一夜无眠,恐怕各路豪杰也会震惊吧。看着夫子的袍角出神,也许是自己的袍角吧,神识抽离出去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看来那晚的背影就是夫子,但道之一点也不信夫子说的出路有限,就算看到又如何?还好兄长阿娘都一无所知,自己这条命是无碍的,什么保不保的,大不了鱼死网破。况且他若是拿到有力的证据,还会这么说吗?还把证据穿自己身上?这是什么心理?
“夫子也健忘了吗?我是道之啊。”
看着夫子被噎了一下,道之觉得自己小胜了一局,重新筑起防线迎战。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琮怀伸手捏住了道之的下巴,“小小的人,拿天大的主意。等着吧,有你求我的时候,到时候天罗地网追着,你觉得能逃到哪里?”
夫子身量高,手上没个高低,道之被迫垫着脚仰着头,难道要自己吊死在他跟前吗?心里有些愠怒,伸手推了一把。
琮怀怒极反笑,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平常恭驯小心,骨子里野蛮大胆,不愧是将门虎女。看样子今日是不会招认了。瞧她今日脸色不太好,苍白的脸上泛着红,梗着脖子要斗上前来,不由得又有些心软。
道之退后一步,打拱赔罪,“学生冒犯夫子,罪该万死,不知夫子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