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又把菲尼吓得够呛,”塔尔听了昨晚发生的事,评价道,“估计他以后看到你站在我身边都要颤三颤,你太危险了。”
“一不小心本色流露,”虞影溯笑了,“随便吓吓他。”
虞影溯给人的第一印象从来都很好亲近,他将自己内里的黑暗面藏得太好,因此渗出之时更加令人恐惧。即使是羽画都不能分辨他从前的表现是真是假,如今这个世界上对他知根知底的或许只有一个塔尔了。
“所以呢?”塔尔问,“沃兰他们家到底什么情况。”
虞影溯笑了笑,对这份心有灵犀颇为满意。
“看到了个有趣的故事,说实在的,人类戏剧的剧本都不敢这么写,”虞影溯说,“但在此之前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塔尔下意识地认为那不是什么好事。
“精灵对兽人族的干涉基本已经完全确认了,但琅轩的那本秘辛上却并非全部的消息。他们利用的不仅仅是兽人族的争斗之心,还有另一个,”虞影溯捏住了塔尔的手,“他们利用了恶念。”
百余年前的战争是贪欲与仇恨的产物,因此发动战争之人心中不会有良善。
“菲尼的父母死于霜雪族之手,而尤里的父母……实则死于落霄,”虞影溯低声道,“就是精灵神医宴琛弄出的那个毒药,‘落霄’。”
塔尔的指尖几乎是瞬间就变得冰冷,五指猛地一缩。
“那和沃兰的父亲有什么关系?”
“他们家其实很矛盾,沃兰的父亲当年效忠的是霜雪族,而那杯盛着落霄的水,本应被端到菲尼的父母面前。但我无法理解那是一时起意还是预谋已久,但总之,那两杯热茶最终进了尤里的父母腹中。从那之后,沃兰的父亲就宣布效忠烈阳族,”虞影溯冷笑了一声,“甚至因为他是除去对手的功臣,在皇家军团名声颇好。”
一个人的想法本就难以猜测,更何况那个兽人他们并不熟悉。但沃兰如今的态度显然十分厌弃这个离去许久之后归来的父亲,其中的曲折也必定离奇。
“菲尼说沃兰是个明辨是非的人,那么他从前安守本分效忠霜雪族,如今得知真相偏好烈阳族也不是没有可能,”塔尔顿了顿,“他看不惯他爹卖主求荣的行为?”
“这一辈兽人族的善恶观其实很纯粹,闭塞不出让他们颇有些天真淳朴的意味,”虞影溯评价道,“我之前问了摩里恩,他说他对烈阳族并无恨意,甚至觉得他们挺委屈。但他现在看见艾菲尔特和艾肯就头疼,毕竟之前打了一架。”
塔尔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是该说他们脑子清醒还是天真得过了头。
“是谁要毒死菲尼的父母?”塔尔问。
“门罗,”虞影溯说,“看来‘与恶魔交易之人皆为恶者’这句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门罗第一次借助精灵之力毒杀对手未果,第二次借助灾祸却成功了。”
塔尔闻言,卷起了自己的袖口。灾祸如今盘踞在他左手的手腕上,像是给他的手上又多添了一样物件。那根从檀枫镇带出来的银链子如今更加闪耀,但黑丝带却在先前的火焰中燃尽了。
“灾祸让他付出了代价,”塔尔说,“乌蒙的居民对门罗的评价并不低,如果不知道他从前那些所作所为的话。”
虞影溯在晚间看完之后并未把日记本归于原位,他藏到了沃兰家书柜的一个角落里,准备第二天再偷出来。
但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时分,一场并不严重的余震晃塌了沃兰家的那栋小屋,沃兰在原本放置日记本的区域翻了很久也没抢先一步拿到本堪称家族耻辱的记录册,而那些闻讯赶来支援的烈阳族人中,总有其一会拿到那不不得天日的日记本。
书写着罪行的文字陡然间撞进了艾菲尔特的眼底,他一愣,猛地将书“啪”地一声合上,直接转身送到了菲尼面前。后者被虞影溯留下的恐惧余韵威慑了整整一夜,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很难不联想到那个可怕的吸血鬼。
但他阻止不了的东西太多,其中之一就是真相的败露。
尤里的到来其实是个意外,他的出现并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中。菲尼看着日记本的神色太过骇然,尤里原本只是好奇,但无意的一瞥却能让他后悔一辈子。
“落霄”二字与他父母的死牢牢地锁在了一起,而姗姗来迟的沃兰站在不远处,眼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几乎溢出来。
“尤里……”菲尼抓住了尤里的手腕,“冷静。”
“冷静?”尤里的冷笑带着颤抖,“我面前站着杀死我父母的凶手的儿子,你让我冷静?”
“那是我生父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沃兰深吸了一口气,“况且他还活着,你没有来找我的必要。”
尤里将那本日记本猛地摔在了地上,又像是看见了什么一般捡了起来。他无力地后退了两步,朝着乌蒙圣堂头也不回地奔去。
虞影溯躲在阴影之中,望着尤里的背影,无奈至极。
“完了,这锅又要我来背,”他叹了口气,揉了揉塔尔的发梢,“菲尼一定认为这是我的阴谋。”
“你没这本事预测余震,”塔尔说,“算了,说了也没用。”
“之前在法尔伽鲁姆内核也是,不过那时候事出紧急,我得去找你,”虞影溯说,“十二长老给皇女下毒,想推到我们头上,结果旷星就是那个上当的。”
“所以你之前看他不顺眼?”塔尔觉得好笑。
“情有可原,但我记仇,”虞影溯把手揣进了衣袋,“毕竟阻止我去找你的人都会被我记仇。”
但这一次不一样,菲尼或许会认为这件事的败露是虞影溯的手笔,但尤里的出现又会让这个结论变得令人迷惑。真相对这个年轻的兽人族族长来说称得上是个噩耗,他父母的死因就这么直接地跳到了他眼前,如同一把利刃,将很多东西都捅了个对穿。
比如那毒药实则出自门罗之手。
尤里跑到一半就停住了,他拿着那本日记本,身后还跟了个不放心追来的菲尼。
“尤里,”菲尼叫他,“你应该先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看完。”
“然后呢?然后知道害死我爸妈的人不止是你们烈阳族的手下,甚至我爷爷也同样参与了?”尤里猛地回过头,他的眼泪始终都在打着转,没有落下,却也几乎憋不住了,“我今天就该待在自己家里,我为什么要出来?”
“谁让你出来的?”菲尼问。
“什么谁,我出来还要经过什么人同意?沃兰家出事了,我不能过来吗?你们倒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宁可我真的能和你们烈阳族的所有人都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尤里咬着牙,“菲尼,麻烦你帮个忙,把那个家伙带到地牢。”
菲尼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放逐之境二十余年无人问津,是时候再开一次了,”尤里低下了头,“他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5月27日的午后,乌蒙边境的地牢外很久没有聚集过那么多人了。他们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人群正中,是被守卫压着跪在地上的沃兰的父亲——柯尔特。
许多事的真相一件件地出现在了世人眼中,他们或许震惊,或许愤慨,但这些在沃兰眼中已然不值一提。他被推到了最前面,相隔三米的地方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也是被审判的人。
“沃兰,你是否知道柯尔特所作所为?”
裁决官的声音压过了人群,几乎要折断沃兰的脊背。
沃兰答道:“知道。”
“何时知道的?”
沃兰望了一眼天空,说:“一个多月前,我劫囚的两天前。”
人群传来了议论声,裁决官的手杖敲击了石块,一旁的守卫喊着“肃静”。
“你劫囚的行为于此有关吗?”
“有,”沃兰说,“怎么可能没有。”
他父亲抬起了头,但相隔三米的距离宛若永不可及的鸿沟。
“我听闻你将你的父亲拒之门外,也是因此吗?”
“是,”沃兰说,“我不会让杀人犯踏进我的家门。”
柯尔特猛地想要起身,却被守卫再次压回了地面。他喉间的低吼带着嘶哑的绝望,像是在控诉沃兰的绝情。
“可他是你的父亲。”
“父亲?”沃兰笑了一下,他看着他父亲的眼睛,“他对我来说是个血脉相连的陌生人,从我拥有记忆开始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母亲把我养大,因为生病去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他不是我的家人,或许我身上的北大陆王蛇种的血脉来自他,但除此之外,我们毫无瓜葛。”
沃兰说话的时候似乎很平静,但菲尼能看见他的手在颤抖。被押在地的人像是放弃了,他不再挣扎不再反抗,却笑出了声。
“柯尔特先生有话想说?”裁决官问道。
“没有,”他轻声道,“毒是我换的,但下毒的人不是我,是门罗。我只不过是让喝下落霄的人换了,如果要定罪,那么先前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族长也难辞其咎。”
哗然声瞬间蔓延开。
“证据!”裁决官怒道,“没有证据不可胡说!”
“证据?”柯尔特笑了,“你们凭借一本日记就能给我定罪,还好意思说我空口无凭?当年的人证物证早就没了,我一个平民没有接触精灵的可能,更不可能拿到‘落霄’这种毒药。你告诉我毒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用的!”
没有人堵得住他的嘴,柯尔特鱼死网破的挣扎掀起了惊涛骇浪,没有人能够阻止。
“门罗下毒失败后直接和魔族至宝灾祸签了契约,你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没人告诉你们他的灵魂被灾祸吞了吗?”柯尔特嗤笑,“族长,你难道不知道你爷爷做了些什么吗?”
尤里盯着地面,他本以为自己面对柯尔特会暴怒,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裁决官是霜雪族的人,他不可能会让这样一个人把德高望重的老族长拖下水,更不会让柯尔特这一口咬实。当众审判柯尔特的行为是他太冲动了,宣之于众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甚至把自己架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上。但木已成舟,中途停止只会惹人猜疑成一个笑话,不如将错就错继续下去。
况且……尤里相信虞影溯不会就这么看着他失去人心。
“不如问问我们现在的族长,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爷爷都干了些什么,”柯尔特笑了,“看看他敢不敢承认。”
“我不知道,”尤里低声道,“我爷爷什么都没和我讲过,就连他和烈阳族首领的恩怨过往我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在他去世那天……我甚至不知道‘灾祸’是什么。”
柯尔特发出一声嗤笑。
“沃兰,那本日记确认出自柯尔特之手吗?”裁决官问道。
“我外祖父说确实如此,如果裁决官需要,可以让他出面作证,”沃兰道,“或许他知道更多。”
“我妻子的父亲从四十年前就想将我赶出他们的家门,他说的话也能作为呈堂证供?”柯尔特道,“如果如此,那裁决所的威严是不是也不值一——”
“你倒是会说话,对你有利的死了,对你无利的都另有所图,哪来那么多人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