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与否的决定权依旧在于菲尼自己,旷星没有再逼迫他离开大裂谷,但菲尼知道他依旧执着于此。
这一日的乌蒙迎来了一个奇异的客人,塔尔从君煌家里出来时看见了天边的一个黑影,距离很远,但翅膀与躯干的比例却并非任何一种常见的飞禽。
“狮鹫?”虞影溯的视力比他好不少,“来赫萝大裂谷的路上在月眠城停了一晚,兰克·索萨就是骑着狮鹫来找我的。”
“兰克?”塔尔眯起了眼睛,却依旧看不清狮鹫上的人究竟是谁。
“这次不是他,”虞影溯说,“金色的长卷发。”
狮鹫的飞行速度极快,不出十分钟,黑影就已经盘旋在了乌蒙上空。上面那个女孩似乎是在寻找降落的地方,她在高空看见了塔尔暗红色的头发,神色一怔,便让狮鹫俯冲而下。狂风几乎要将周遭的树木掀翻,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光着的脚踩在狮鹫背上,神采飞扬。
“是塔尔·斯图莱特吗?”洛斯特高声问,“我哥说暗红色头发的人不多,要是只看到了一个,那应该就是你。”
“是我。”
“那可太好了,”小女孩低着头,“我是洛斯特·佩尔,我哥说你们肯定知道我。”
“你哥?”虞影溯有些好奇,“你不是老国王的遗孤吗,哪来的兄长?”
“遗孤?”洛斯特嗤笑,“谁是那个老匹夫的遗孤。”
“从血脉来说,你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这是命中注定,”塔尔说,“没人逼你认他。”
“就算是从血脉上看,我也不是什么皇家千金,哪有皇家千金是在诺亚之舟的修道院里长大的?”洛斯特从狮鹫身上翻身而下,赤足踩在了湿润的草地上,“如果不是我哥把我从那破地方带出来,我现在还在那冰天雪地的天空树边境啃那种和石头差不多的东西,他们管那叫面包。”
诺亚之舟位于王国最北面,是整个法尔伽鲁姆最冷的地方。那地方有个这样的名字源于许多北行苦行的殉道者,他们将那处视作从极北冰原归还的希望之地,是冰雪之海中唯一的庇护所,更多人永生都摆脱不了的噩梦。
“你总不会是来专程告诉我们你的身份,”虞影溯说,“有什么事?”
洛斯特冷哼了一声,仰着头望向虞影溯:“他们需要一个最快的传信者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精灵帝国还有一周就要出兵,从灵池行军到达天空树边境只需要一周的时间,所以旷星他们得回去了。”
“一周?”塔尔皱起了眉,“精灵有大范围群体传送法阵,从灵池集结军队到达法尔伽鲁姆,只需要十秒。”
洛斯特一愣,重复了一遍:“十秒?”
“或许他们会分很多批,一分多钟?”虞影溯说,“怎么,难道你们以为他们会从灵池走到法尔伽鲁姆?”
“我不知道,这事情不归我管,”洛斯特如实说,“但这个‘十秒’我会转达给我哥。”
塔尔听到这句话之后皱了皱眉,兰克没道理不知道精灵族的行军方式,难道他从来没说过吗?
“总之,皇家军团必须在6月3日之前抵达月眠城,即使无法立刻出现在前线,”洛斯特正色道,“还有另一件事。”
塔尔有预感,另一件事一定对他们没有好处。
“西凉川和琳琅天城的交界处出现了吸血鬼,风落泷东南面、包括全线的边境都有他们出没的痕迹,涵山城里失踪和死亡的人数日益增长,”洛斯特瞥了一眼虞影溯,“血族正在入侵法尔伽鲁姆。”
洛斯特口中的吸血鬼们有极大可能都是暗党的成员,他们的首领成功将血族大君驱逐出了罗莱斯,自封为王。这些事情塔尔管不了,虞影溯也同样管不了,但洛斯特话音刚落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东西,颇为好奇地朝他们身后望去。塔尔跟着那道视线回过头,发现羽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羽画问。
“等他的时间到十六个小时,还要等到灾祸苏醒,”虞影溯顿了顿,“你想让我们参与精灵和人类的战争?”
“不是,”羽画说,“但我要先走一步了。”
芙兰跟着羽画的脚步从君煌家里跑了出来,还没到羽画身边就听见了她说要走,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在地上。草坪还有些潮湿,摔上去不算疼,但她迟迟都没有起身。
“芙兰?”羽画想去把她抱起来,但走了两步还是停住了,“怎么了?”
小女孩趴在地上,她明明不觉得疼,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地上不脏吗?”羽画蹲下了身,“先爬起来。”
芙兰默不作声地掉眼泪,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个字。羽画就这么等着她,等到小姑娘总算愿意起身,等到她站起来,却不知道两只沾了泥的手该往哪里放。
“在裙子上擦擦手,”羽画低声道,“你这样我怎么抱你?”
芙兰摇了摇头,这条裙子是羽画送给她的,她不想弄脏。
“哭什么?”羽画问,“因为我要走?”
芙兰吸着鼻子点了点头:“你走了我就是……又是一个人……”
“你知道我是吸血鬼,现在要回吸血鬼堆里去了,”羽画摘了她头发上沾着的青草,“我不能带着你,因为你跟着我活不过一个晚上。”
如今的罗莱斯必定暗党横行,别说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即使是一个成年人类到了那边都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你不要我了……”芙兰发着抖望着羽画,“你和我爸爸都不要我。”
羽画的指尖一缩,说不出一个字。
“芙兰,你想去哪里?”塔尔问,“克莱蒙在帕帕罗尔嘉,但如果你去了他可能会死,他没有保护你的能力,而你会拖他的后腿。”
芙兰猛地开始摇头,她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但抽泣声盖过了一切话语。她觉得所有人都在抛弃她,她无论喜欢谁跟着谁,最后的结果都是只剩下自己一人。她的父亲给她留下了一本看不懂的书,她的花儿哥哥给她留下了残酷至极的真相,而她的羽画给她穿了新裙子,却依旧要走。
羽画叹了口气,把四五岁大的小女孩揽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在这种情况下聊胜于无,但最终的结局不会变,他们必须把芙兰留在这里,因为赫萝大裂谷在未来的几个月中会是整片大陆上最安全的地方。
“什么时候出发?”虞影溯问,“去哪里?”
“先回罗莱斯转一圈看看,要是情况堪忧,我可能会去天空树境内,”羽画低头望了一眼怀里趴着哭的芙兰,“今天就走。”
孱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羽画的决定不会因为一个孩子的眼泪而改变。
洛斯特倚在狮鹫边,把君弦的信塞进了塔尔手里。芙兰的出现让塔尔想起洛斯特其实也才十四岁,和君弦一个年纪,身上带着和君弦如出一辙的成熟,仿佛她们生来就不知童真为何物。
“别哭了,我四岁的时候都在修道院里揍人了,”洛斯特蹲在芙兰身边,“你好幸运啊,那么多人爱你。”
她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起身后退了几步。
“我在天黑之前就要回月眠城,狮鹫在夜晚容易和吸血鬼的蝙蝠撞上,”洛斯特翻身跨上了狮鹫的背,“先走一步,战场上见!”
狮鹫宽阔的双翼掀起一阵狂风,几个呼吸间就升入高空。
“怎么说?”虞影溯问羽画,“去罗莱斯还是法尔伽鲁姆?”
“罗莱斯,”羽画抱着芙兰站起了身,“我要去看一眼我们家的大哥,结界图纸拿了也能当摆设。”
虞影溯一挑眉,问:“你有证据了?”
“没有,但我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罗莱斯的生灵,”羽画望着虞影溯,低声道,“染缸里没有无暇者,整个血族都一样,就连我也一样。”
她说完之后顿了顿,又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我日落之后走,战场上见。”
塔尔将消息传达给旷星时刚过正午不久,他如今日夜不休地守在乌鲁尔达身边,就连睡觉都只敢小憩。洛斯特的来访却让这一切都变得猝不及防,旷星拿着信纸的手颤抖不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面前的乌鲁尔达和门边满脸高深莫测的虞影溯让他被夹在了缝隙之中,一边是信仰,另一边是恩情。
“我……”乌鲁尔达艰难地出声,“我要出去……”
“统领!”旷星的心绪被他一句话扯回了现实,“您别起来。”
乌鲁尔达身上全是伤,大片被砖石砸出的淤青和狰狞的外伤纵横交错,让人很难相信他竟然还活着。他额前的独角已是强弩之末,断裂处血流不止,一如他缓慢消逝的生命。
“我活不久了,”乌鲁尔达喘着气,“我要出去……”
旷星身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腿一软,若不是原本就跪在地上肯定能摔下去。
“菲尼不愿意,那你们就自己走,离开这个地方!”乌鲁尔达像是在嘶吼,“不要和我一样被困在这里一辈子,走出去……走出去!”
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呼吸声因为窒息变得短促而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