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他回应,简短话音在面具下嗡嗡作响。
如此回复,便是在嘴硬。
和他相处的时间虽短,这点情绪变化易棠还是看得出的。
谢年祈这人虽说喜怒无常,但平日里旁人同他说话,他会接过话头,少有扫人兴致的时候。
他要是没生气,从登岸到现在已经捉弄她好几回了。
可他一直默不做声。
捉摸不透身后人的心思,她暗自思忖不宜多言,只带他穿过熙攘人群,最终停在灯馆前。
灯馆门面装饰简单,连带守门的小厮稍显慵懒。
“这里?”他的语气略带疑惑。
易棠点头,推门而入。
与门外的萧条布置不同,馆内光线柔和,各式花灯从木梁上方垂下,高低错落。
她捧过一盏走马灯,举至谢年祈眼前。
灯屏上人马追逐,旋转如飞。
衣袖上的光影流转。
灯花飞转间,那人摘下傩面,露出那张清俊面容。
脸上血迹已经干涸,他的唇抿成一条线,眼中的寒光依旧刺眼。
灯馆里人少,加上花灯掩饰,他不再需要遮掩,看向易棠的眼神也就冷了许多。
平白无故遭这么一眼,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谁知那人倾身向前,困她于方寸之地。
“这灯,别致。”
他边说边抚摸她的面庞。
说的话似乎另有所指。
感受着脸颊上左右摩挲的拇指,她下意识抓住那只手腕,口不择言道:“灯好看,小公爷更好看。”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一愣。
真是该死,怎么说出这种话。
易棠强忍住羞愤,此刻若有条地缝在脚边,她碾碎骨头也要钻进去。
还未来得及多做解释。身前的人扑哧笑出声,笑着笑着便低下头去,胸膛微微震动。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笑。
发自内心的笑。
他生得好看,声音也好听,笑声更是低沉悦耳。
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悄然融化周身的寒意与紧绷。
娇小的人儿怔怔地望着他,难得从他眼中读出自在。
“你倒是讨巧。”他轻声低语。
异样的态度让人手足无措,不敢直视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眸。
“知道今夜为什么没有焰火吗?”
玉冠束发的人再度开口,唇角依旧勾着,话语却冰冷:“我杀的探子就是本该点火的人。”
温热唇瓣倏忽贴近她的耳郭。
近,太近了。
她抬手推阻,却让谢年祈箍紧手腕。
黏糊话语钻入耳中:“今夜你也见了,旁人视我如蛇蝎,唯恐躲避不及。”
“可你近日伴随我左右,既不图功禄,也不图名分,更不避嫌。”
“所以……”他捏住她的耳垂,“你究竟如何想我。”
闻言易棠瞪大眼睛。
合着推拉了半天,这尊大佛是在试探她的想法?
可她早已坦白,此番是为谋得安身立命之本,也是着意情报。
一次在皇城司监牢,另一次在柳家大院,私下相处时也没少表忠心。
时至今日他居然还在纠结此事。
心知多说无用,她索性反问道:“谢小公爷究竟想听什么?”
“于公于私民女都无异心,小公爷如此试探只会破坏你我之间的信任。”
说着她偏过头,拉开半臂宽的距离。
那人的眼底罕见地划过一丝错愕。
“不是你想的那般严谨,我是说——”
他突然止住话头,似是从易棠的反应得到了答案。
眼前娇小的人儿眉头紧皱,嫣红的唇将启未启,看向他时好似看到什么奇怪物什。
她不知晓他的心意,他却清楚自己对她的感觉。
患得患失的酸楚远非心机算计抑或同伴情谊所能概括。
他轻叹一声,松开钳制她腕骨的手,恢复平日里那副淡然模样。
罢了,幸而只是丁点苗头,她既无意,早些掐灭也好。
免得这棵无根萌芽徒长到最后只能凋零,徒增烦扰还要遭她嘲笑。
心中的躁意逐渐平息,谢年祈收拢衣袖,动作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很快又被隐藏起来。
“我是说旁人都怨皇城司败兴,你倒好,拉着我来这灯馆。”
他咽下原本想问的话,扯了个蹩脚的话头:“况且我杀了点火的人,你竟然不厌我糟蹋这场花炮。”
就因为这点小事。
易棠咧开嘴角。
皇城司在京城中鲜少受人待见,她却反行其道,谢年祈奇怪也属正常。
但方才那般亲密举动着实吓人。
易棠只当他为了套话连色相也能牺牲,笑道:“小公爷糊涂,谍报之事小小绣庄掌柜得贵人青睐都是万幸,何时轮到民女嫌弃。”
话音刚落,尖锐的响声穿透木窗,打破馆内宁静,亦扰乱窗边人的思绪。
甫一推开窗,雪亮的光球恰好爆裂,银花向四面飞散。
一声爆鸣过后亮红的火光升至夜空,忽地散开来,倒垂下流苏细金丝。
今夜的焰火如众人期望,照尽京城无边喜悦。
烟火变换时她莞尔一笑:“小公爷夜除暗探,护城中百姓无虞,这场花炮才能尽其作用。”
“如此,何来皇城司糟蹋焰火的说辞?”
玉壶光转,灯下的人仰面望着绚烂花火,眼中浮光流转。
“许个愿吧,”她催促身侧的人,“看你平日里愁眉不展的,我就愿你所念有所得,所愿皆成真!”
璀璨灯火下人心所愿皆照得几分真切。
谢年祈看着那双饱含笑意的杏眼,嗤笑出声。
他反悔了。
他本不愿强求,她却一再凑上来。
既然是她撩拨起的情意,续也好灭也罢,其中因果都该由她背负,可怨不得他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