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知道只要他现在站起来,走出这座房子,他仍然可以继续在组织里做他的“苏格兰”。他费尽心力才走到这一天,不应该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捞那颗沉在深渊里的宝石。
但只要他现在走出去——
只要他今天离开,甚至只是像之前那样,保持沉默的时间长了一点,杜凌酒的门就再也不会为他而打开。
苏格兰收紧了手指。他一直握着对方的手,到现在也没有松开。
“请您测试我吧——用您想用的一切手段,如果这样能让您更信任我一点,那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的。”
他说。
海潮那一刻泛起来了。
“可恶,这个频段也被屏蔽了。”
安室透摘下监听耳机,扔回设备盒。
苏格兰刚进市区的时候,曾经在一个便利店附近停车。他进店再出来后,口袋里就多了一包烟,其中一根烟的白色烟蒂上有着不易察觉的塑料光泽。
当他终于到达目的地,进入那所没有挂着名牌,外表看来也相当缺乏维护的房子时,一辆白色马自达就停在不远的街角里。
一双灰紫色的眼睛,从垂落的藤叶间,紧紧盯着那个荒草蔓生的院落。
就在苏格兰答应接受杜凌酒的测谎以后,安室透从监听耳机里听到杜凌酒很轻地笑了一声。接着频道里安静了几秒钟,就变成了彻底被干扰的沙沙声。
然后——然后安室透看到,杜凌酒俯身对苏格兰说了什么,于是苏格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上了鹅黄色的绒布窗帘。
在最后一丝缝隙即将被合上之前,他和苏格兰对上了视线。
然后苏格兰动作毫无停顿地闭合窗帘,掩住了一切的窥探。
窗帘并没有透出光,显然房中没有开灯。不过这样浅色的普通布艺窗帘本来也起不到多少遮光的作用,最多只能让室内变得昏暗不明。
在这样暧昧的光线里,只有苏格兰和杜凌酒,两个人。
“组织竟然有这样的技术……我居然从来没有打听到这方面的信息。”
比起这种未知的信号干扰技术,安室透更在意的是好友的安危。
杜凌酒语气里的危险意味,浓郁到仿佛能从监听耳机里流出来。如果是安室透在那房子里,他绝不会贸然行动,而是先委婉试探一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但苏格兰几乎是一口答应了。
——景从来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他心思缜密到多虑的程度,遇事总是先反复调查,分析清楚,制定计划,提前踩点,然后才会真正上手。
安室透隐隐地察觉到,有什么似乎正在他眼前逐渐失控。
也许和状态不佳有关?之前打电话的时候,景的声音听起来就有点虚弱。
但是,景这段时间不出任务,也没有跟谁发生过冲突,不应该会受伤才对。而且不久前见到的时候,景看起来还很正常。
然而眼见为实。
向来最沉得住气,最擅长若无其事的人,选择了孤注一掷地ALL IN,像被谁牵着手一节节滑下深渊。
——是杜凌酒。
自从得到“Dolin”这个最神秘的代号成员即将进入日本的消息,安室透就一直在保持着关注。一开始他想打贝尔摩得的主意,但这位千面魔女显然不是只有外貌的花瓶,似是而非地把他的打探轻轻带过。
于是安室透换了个角度下手——他听说杜凌酒身体不好。目前东都局势混乱,组织应该会给杜凌酒安排保镖。而且以杜凌酒的地位,保镖至少也是代号成员,而且按惯例应该是从行动组出人。
这就是机会。
安室透花了一点时间劝诱情报组的新人们去缠住琴酒。虽然有时候他觉得不需要自己劝诱,只要稍微透露一下琴酒的动向,这些不怕死的新人们就已经像嗅到蜂蜜的熊一样嗷嗷叫着扑上去了。
总之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是琴酒分身乏术。然后安室透又想办法让零组介入,使得行动组目前唯一在东都而且空闲的代号成员卡尔瓦多斯在一次运输线争夺中受了点小伤,杜凌酒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正“无所事事”的苏格兰手里。
落到安室透手里也是可以的。在东都,也没有其他的情报组代号成员有空了。不过还是由苏格兰出面更有利,因为杜凌酒在传闻中和琴酒关系相当密切,那么作为琴酒重点栽培的下属,苏格兰更容易取信于杜凌酒。
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在苏格兰发动车辆的那一刻,车载记录仪就已经把林庭语的影像送到了零组。
三个小时后,这个二十八岁——至少护照上是这么写的——的心理学专家,出生至今的明面上可查的资料,也已经被发送到安室透的手机上了。
和苏格兰一开始的印象一样,安室透观察了杜凌酒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得出的结论也是林庭语毫无危险性。林庭语的档案光鲜亮丽,清白无暇,唯一的波折是一次医闹事件导致的双腿瘫痪。但在那之后,林庭语仍然坚强地回到了工作岗位,并且甚至比之前声誉更盛。
这次开办在东都的国际刑警培训班,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声誉,才把林庭语特别请了过来。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培训班没有亲自致函聘请,而是由东都大学出面做东,以学术交流的名义邀请。
而林庭语也表现得就像一个普通的外国学者。文质彬彬,身形消瘦,食量偏小而且精神不济。随身没有携带武器,也不像经受过什么格斗训练——他的腿确实是无法自主移动。
而且他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喜欢出门,也不呼朋唤友,更没有主动关心过组织的事务,没事就看看书报、整理讲义。
只有在看到无法理解的情形时露出一点震惊,然后毫无心理包袱地咨询苏格兰,虽然想法里充满了对东都的奇怪理解——完全是那种见识到文化差异的惊叹。
安室透一度怀疑过这个林庭语其实是真正的杜凌酒放出来的烟雾弹,甚至已经安排零组再次核实近期出入境人员名单。
直到苏格兰告诉他,自己被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