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进他近在咫尺的审视里,苏格兰反而笑了:“您是要催眠我吗?”
——请来阅读我吧。
这样能让你稍微地、再相信我一点吗?
似乎曾经有一双同样清澈的眼睛这样望过来,带着温柔笑意的目光笼罩在身周,像一个无声的拥抱。
“我可不是魔术师。”林庭语最后说,放开了苏格兰。他往后仰倒,缓缓地靠进松软的沙发里。
和重新变成面无表情的林庭语不同,苏格兰眼里的风暴平息了,又恢复成那种和煦的温暖碧波。
语调也舒缓起来,让人想起早春里的清朗日光。
“您刚才看起来马上就要让我在这房子里凭空消失了。”他顺着“魔术师”的说法开了个玩笑。
林庭语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变化,口中配合道:“如果我让你消失,你会消失吗?”
苏格兰摇了摇头:“我的任务就是守着您,在您离开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但是如果您不想见到我,我可以不出现在您面前,这样您能够满意吗?”
“……那你还是出来吧。”
这样听起来更像变态了。
苏格兰露出一个眉眼舒展的笑容:“太好了,我还以为您想要放弃我了。”
林庭语捕捉到这个用词:放弃。
之前苏格兰也说过,——“请您不要向组长提出换掉我。”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情感表达。如果下属感觉到自己得罪了上司,可能会在心里想,糟糕,上司厌恶我了,要斥责和惩罚我了——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描述为被上司“放弃”。
这个词意味着一种更深层的情感维系。放弃的前提是曾经抱有执着,努力过,追求过,甚至拥有过,到黯然而止时才会被称为放弃。
林庭语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作出过什么令人误解的暗示,但为什么苏格兰会产生这种他们建立过维系的认知?
是他给过苏格兰什么期待吗?
林庭语仔细回想了他们短暂的相处时间,似乎只有之前,他轻描淡写地放过了苏格兰那一次会显出某种特殊的优容。或者之后琴酒的到来让激增的肾上腺素造成了某种类似吊桥效应的错觉,但其实,林庭语只是并不太在意这种玩闹一样的试探。
杜凌酒面临过的,更严重的、更危险的场合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连这种小事也要激烈反应,他的精神早就千疮百孔了。
但这一点小小的优容,也许就让枝头上多开了一朵小花。明丽的花瓣随风而落,露出了内里生机勃勃的绿叶和细小的果实。
如果要借着这一点无心种下的果实,建立真正的联系,不是临时的上司和下属,而是某种更牢固的,更深入的——
杜凌酒眯起眼:“你还有一次说谎的机会。”
苏格兰愣了一下,接着又敛起笑容,低声说:“您问吧。”
“你接下来的一切话语,不会传到第二个人耳里,也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糟。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保持沉默,我自己会判断。但如果你说谎——”
杜凌酒忽然露出了一个非常轻微的笑容。
一阵风在这时闯进了客厅,带动玄关处的风铃抖落出一串清脆的碎音。
“你知道吗?测谎在心理学界一直饱受争议。反对这门技术的人认为它根本没有参考价值,完全是一种‘心理酷刑’。其实我也觉得这个称呼相当贴切——我现在可以给你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但如果你坚持把自己送到我的刑架上来,就再也不要妄想全身而退了。”
他锐利如刃的眼睛一寸一寸巡睃过苏格兰的面庞和全身。
“怎么样,你要留下吗?”
——逃跑,或者迎战?
即使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多少有了些思想准备,临到对上杜凌酒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时,苏格兰还是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生存的本能在叫唤着让他立刻杀死这个危险的人物,追求更高利益的使命却在拼死压下他即将拔枪的手。
苏格兰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没有控制住,是不是在某个他没有意识到的瞬间,露出了足以被捕捉的破绽。在那样的目光里他仿佛置身于悬崖飞瀑之下,从千尺高山冲下的巨流重重冲刷过他的全身——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刚才不是已经侥幸过关了吗?气氛平和安宁,杜凌酒甚至都摆出了那样熟悉的,放松的倦怠姿态,胜利旗帜招展在前。
却遭到兜头一盆冷水砸下来,仿佛之前的一切松懈都是猫抓老鼠的玩弄。
苏格兰竭力维持着自己的视线不要闪躲。
杜凌酒在望着自己。
“要留下吗?”
很轻的声音。
但原本只要刀刃足够锋利,不需要太多的力气就可以刺穿心脏。
苏格兰感觉自己就像刚刚大胜一场的赌徒,只要及时收手,将面前的筹码捞起带走,就能坐享后半生富贵荣华。但这时荷官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如果这一把赢了就能带走整座宫殿里最珍贵灿烂的宝石,输了就一无所有。
荷官在微笑。
杜凌酒在微笑。
可能失去一切的厌恶感让他踌躇不前,但那颗正在微笑的宝石又散发着过度诱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