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宾被关押的营帐空空荡荡,只有一队身材高大的卫兵分列在两边。他们以突厥语互相交谈,似乎在商量未来的对策。
冯嘉宾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无心去听。他已抱了必死之志,宁愿以身殉国,也不要成为别人的阶下囚。
所以无论那些士兵如何劝说哄骗,他也不肯吃饭喝水,激得那个前来当说客的粟特青年没了耐性:
“你爱喝不喝!等到了北面突骑施的牙帐,我再收拾你!”
冯嘉宾只是瞥他一眼,不声不响地闭上眼。
“有敌袭——”帐外忽而响起震天的骚乱声,大火燃烧的焦炭味道随着风声一起钻入帐中,扰得一众守卫都变了神色。
两个身形最高大的守卫与伙伴们互相对了个眼神,一道掀起帐帘去看,扑面而来的是夹杂着雪花的朔风,还有两支横飞而来的凌厉羽箭。
洛北放下持弓的手,他身后的两名亲兵已经上前,将帐帘一把掀开。里面的守卫见势不妙,齐刷刷抽刀向前砍来。
洛北惯用的陨铁唐刀在鸣沙被阙特勤夺去,此刻手边只有一柄普通的镔铁唐刀,不能再借用神兵之利。他眼见守卫人数众多,只把身侧的张孝嵩往身后扯了一把,转身之间就避过了两把砍来的长刀。他侧身下折,屈腿踢断一人咽喉,手中刀花一挽,划伤了另外一人的双腿。
“洛公子!”张孝嵩奋力格开一个突骑施士兵的刀,眼见周围士兵已朝这边团团围聚,不禁喊了一声洛北。
洛北显然也注意到了士兵,笑了一声:“苏禄治军倒还算严明,很有乌质勒当年的英雄气概。”
他半挽刀花反手刺破一个敌人的腹部,一个回身,又将唐刀狠狠扎进敌人胸口,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孝嵩,去救冯中丞!”
张孝嵩现在不是,也从未做过洛北的下属,此刻身体比脑袋更快一步,下意识地听从了他的命令。眼见四周都在激战,他快步跑到营帐里,一刀劈断冯嘉宾身上的绳索,开口说了句汉话:“冯中丞,咱们走。”
冯嘉宾一开始没认出这头戴毡帽的青年是谁,脱了绳索的控制就要把张孝嵩推倒,张孝嵩反手抓住他的双手,脱了头上毡帽:“是我,中丞,是我张孝嵩啊!”
“张孝嵩?你……你不是应当在于阗吗?”冯嘉宾大惊失色,于阗离此地尚隔着风雪茫茫的图伦碛,张孝嵩怎么会突然神兵天降出现在这里?
张孝嵩哪有闲情和他解释,只一把抓过他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半拉半扶地把他拽起了身:“此地不宜久留,中丞,走!”
他一马当先,拉着冯嘉宾向刚刚跳进来的营寨豁口跑去——这些突骑施人崇尚骑兵,无法完全学会汉人安营扎寨那种细密劲儿,只是在营寨四周围上栅栏和拒马,让敌人的骑兵不可轻易入侵。
这对洛北和他率领的这支精锐小队来说,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们只要翻过障碍,便可逃出生天。
张孝嵩拉着冯嘉宾消失在不远处,洛北才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呼喝道:“不可恋战,走!走!”
那两个亲兵听了此话,一个将眼前的敌人横摔在地上,一个推翻旁边的火堆,将追兵阻在身后,就随着洛北向外撤去。他们三人都是身手矫健,片刻间便翻过栅栏和拒马,来到屋外的平野之上。
洛北打了个呼哨,数匹骏马从不远处的平野之上奔驰而来,为首的正是洛北的坐骑,它发蹄狂奔,很快便带着马群来到洛北身边。洛北翻身上马,从鞍袋里摸出一只烟花,朝天一放,青橙色的烟花盛放于雪夜之间,宛如一朵牡丹,显得分外耀眼。
突骑施的不少营帐已成了一片火海,阿拔思和几个士兵自火海中狂奔而出,各自跃上自己的马背。
“走!”洛北呼喝一声,马队再度狂奔起来,一路踏雪向东而去。
在他们身后,苏禄亲自带着一支骑队冲出大营,跟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苏禄一边狠抽马臀,催它快跑,一边大声呼喊:
“洛北!你跑不掉的!我有五千精兵,你呢?你只有几个人!向我屈膝求饶,我放你一条生路!”
洛北懒得回他,倒是阿拔思气不过,高声以突厥语回他:“你痴心妄想!我家将军绝不可能投降!”
“好啊。”苏禄咬了咬牙,又在马臀上狠抽两鞭,“这个狡猾的汉人,等老子抓到了你,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拿你的血肉下酒!”
他们相距不过三百余步,洛北等人奔袭而来,马匹原本就疲倦,哪比得上苏禄的骑兵脚程快,两边距离越缩越近,苏禄大喜过望,即命属下的士兵们放箭。
一轮箭雨从天而降,洛北和阿拔思等只能俯身在马上,听着羽箭擦过耳边的飒飒声响。有两个骑兵躲避不及,纷纷中箭摔下马去。一人卧倒在地上,再没了声音,还有一人拔出横刀,向着冲杀而来的突骑施骑兵冲了过去。
身后一阵骚乱喊骂,洛北回头望去,才注意到那拿着横刀的唐军汉子,他已被马蹄踢翻在地,手中横刀还挥舞不休,生生砍断几根马腿,才在一次次踩踏之下倒地不起。
“阿东!”阿拔思也留意到骚乱,眼见属下身死,他双目喷火,竟伸手要勒马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