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夜色下,玉河河水潺潺地流淌着,趟过了滔滔大漠,玉河已不复西山城下的清澈和奔涌,汇入赤河之后,两河融汇,一路向西而去。
“前方不远就是计舒河口。”洛北摊开一副地图,伸手指了指远方,“这也是冯中丞与阿史那忠节的会和处,是不是?”
“我是真服了你。”张孝嵩已被黄沙、胡杨林和一丛丛芦苇迷得晕头转向,见洛北指着地图,只得凑过去张望。可他实在分不清这处的河水和那处的有什么不同,“你是怎么把现实和地图对上的?”
洛北哈哈一笑,并不直接答话,只回头命郭知运率军在此地扎营,又命巴彦带队巡察四周,以防有小股敌军忽而出现。
“哎,我们之前紧赶慢赶,半个月的路十天就赶到,怎么到了这里,你又命令将士们安营扎寨?”张孝嵩好奇道。
洛北轻轻叹了口气:“之前急赶,是因为我觉得尚有一线生机,如今放弃,则是因为……我们已经来晚了。”
张孝嵩脸上露出惊讶神色:“你是说……”
“娑葛的军队已经来过了。“洛北轻声道,他放下一脸惊讶的张孝嵩,转身回到河岸边的开阔地带,看着他的军队将一顶顶营帐支起。
巴彦带队巡察一周,没看到敌情的影子,却发现郭知运的队伍带着几口铁锅,这会儿他们忙着埋锅造饭,肉干经水一煮,洒上盐巴,发出诱人的香气。
巴彦被这香味饿得眼都直了,嘴上却不肯饶人,只玩笑道:
“知运,都说了急行军,怎么你的队伍还把锅装上了?这一路过来,多拖行程啊。”
郭知运早看破他心思,闻言哈哈大笑:“老巴,你放心,这口肉汤有你和兄弟们的份儿!”
巴彦被看破心思,讪讪地笑了,他手下的军士更是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笑什么笑什么!”巴彦呼呼喝喝,赶小鸡似的把他们往郭知运那边赶,“一看你们就是眼里没活的,还不快去帮忙!小心一会儿热汤没你们的份。”
“是!”众人齐声一应,都围到郭知运身边干活去了。巴彦自己却还要向洛北复命:“将军,查验过了,无人掉队,也没有敌情。”
“一路劳顿,命将士们好好休息,叫阿拔思饭后来找我。”洛北咬着一只冷馕,在地图上指指画画,闻言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巴彦,“还有事?”
“将军,老郭那儿可煮了热热的肉汤,我给您端一碗去?”巴彦试探性地问。
“先分将士们的吧。”洛北又咬了一口,“对了,给张御史送一碗来。”
这一路旅途实在太过劳顿,酒饱饭足之后,张孝嵩倒在营帐的床榻上,却怎么也合不上眼。他听着四周风声飒飒,还有巡营将士的报名答名之声,神智越发清醒了。
“将军。”
他听到外面有人低声答话,听声音像是那个年轻的高鼻深目的突厥人阿拔思,只有他讲话时,声音里会固执地带着一点突厥口音的调调。
而后是洛北轻声的应答:“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吗?”
“是。”阿拔思低声道,“等将军下令。”
“好。”洛北道,两人声音渐远,带起一阵静默的脚步声,似乎带着人去了远方。
张孝嵩这是再也睡不着了,他重新套上靴子,披上外袍,拉开了帐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猎猎北风和晶莹冰冷的雪花。
这竟是景龙三年的第一场冬雪。
“洛将军。”他远远地喊住将行的洛北,“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洛北停住步子,回过身来。他难得穿了一身黑色暗纹锦袍,露出斑斓织金的衣领,像是胡人们的装扮,在他身上不觉得违和,反倒显得他挺拔英俊,俊美昳丽。
阿拔思则穿了一身花团锦簇的锦袍,看着更不像个大唐军人了,见到他来,脸上不禁露出为难神色:“这……张御史……”
“我们打算夜探敌军营帐,孝嵩要来么?”洛北比他坦荡,开口便是直截了当的邀请。
张孝嵩怔住了,不知是惊讶于洛北竟然又自作主张,还是惊讶他竟在旅途劳顿之后夜探敌营:“你……”
“我猜想,冯中丞应当就在娑葛的军营之中,现在去救,或许还能救他一条性命。”洛北见他犹疑,直截了当地给了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张孝嵩无奈扶额:“摊上你洛公子这样的主帅,真是我身为朝廷御史的不幸。罢罢罢,我和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