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要起风雪。”洛北低声叮嘱他道,“戴顶毡帽再走。”
张孝嵩低声应了,回帐换了衣裳,将一顶高高的毡帽戴在头上,随他们踏雪而行。
走出胡杨林不到几百步,他们便看到一片片被新雪掩去的血迹,像是土地透出的伤痕,在雪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洛北……”张孝嵩忍不住看向洛北,“这恐怕是你又料中了。”
洛北脸上不见丝毫喜悦神色,只是一片肃穆,他从雪中拾起一面折断在地的唐军旗帜,曾经鲜艳的颜色被血浸染,已经变得暗淡不堪。
在他身后,一具具唐军和突骑施军队的尸首躺在河滩之上,有的已经被雪覆盖,有的则裸露在寒风中。他们的姿态各异,有的紧紧握着武器,有的则是双手张开,仿佛在寻求最后的庇护。
这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现在只是静静地躺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这帮混账……”阿拔思握紧拳头,“将军,我们……”
洛北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半蹲下身,拂开一片冰雪,露出处处凌乱的马蹄痕迹。他像个老练的猎手那样,顺着几处痕迹走了一段路:
“阿史那忠节应当向北方逃了,娑葛的军队则朝着西北方向去了,我想……娑葛的军队应当要和围攻安西都护府属衙所在的龟兹城的军队合兵一处,共同出击。”
众人都围到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说话。
“现在,收起你们的愤怒和悲伤,假装你们就是最普通的突厥人。”洛北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捏做拳头,“我们要打到敌营内部去,趁夜色袭击他们,烧掉他们的营帐!瓦解他们的军心!”
“是!”
月到中天的时候,苏禄还在和被俘的冯嘉宾纠缠不休:“冯中丞,自去年我突骑施首领与大唐签订盟约以来,我突骑施一直谨守臣道,从未逾越一步。大唐为什么非要打破西域和平,主动向我突骑施用兵?”
冯嘉宾被绑在一根大柱上,两边火把明亮,都是看守他的突骑施士兵。自他被俘以来,都是苏禄咄咄逼人,他缄口不言,等苏禄这段委屈的诉苦说出口,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谨守臣道?你突骑施的谨守臣道就是在大唐背后和吐蕃、大食勾勾搭搭,是率兵在阿史那忠节迎接大唐使节时突袭?是以刀剑之利胁迫我大唐使节就范?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你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
苏禄被他骂得不明就里:“我突骑施何时和吐蕃、大食勾勾搭搭?突骑施一贯与粟特人友好,是他们行商道路上的卫队,如今毕国陷落于大食呼罗珊总管屈底波之手,我正要发兵讨伐,怎么可能还和他们勾结一气?”
冯嘉宾哪有苏禄这样土生土长的西域人了解西域局势?闻言只道:“你们这些蛮夷畏威而不怀德,阳奉阴违的太多了。我今身虽死,不日,尔国亦要亡于我大唐之手!”
“哼!”苏禄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正要下令处死此人,又想到娑葛此刻不在,自己下了这个主张,难免回去要被他为难。正在犹豫之际,外面有人通报道:
“苏禄将军,外面有人自称是胡禄屋部的子弟,前来投靠将军。”
苏禄干脆把此事丢开去,冷声道:“冯嘉宾,我知道你们中原汉人讲什么以身殉道,我告诉你,我偏不让你有这个机会。你就给我好好地在这儿待着,等我把你作为俘虏献给我们首领。来啊,把他带下去!”
几个士兵拖着冯嘉宾走了。苏禄这才看向那个传令兵:“胡禄屋部的子弟,阿史那忠节的残部?他们来投靠我?恐怕晚了点吧?”
“这……属下不知道,但那位为首的青年好像很有身份,派头极大,说他和将军有过往来,还说,说曾经送给将军一对精美的手镯。”
手镯?苏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依旧瞪着传令兵,吓得传令兵想了又想,才道:“他还说,您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说他曾经送给过乌质勒首领一副首饰……”
苏禄这下恍然大悟起来,他气急败坏地抓起马鞭,气冲冲地向营帐外走去:“什么胡禄屋部的子弟!是那个狡猾的汉人洛北!哼,当时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乌质勒首领同意了那个屈辱的盟约……”
他们说着,走到营寨的大门之前,门前空无一人,只有一地新雪:“人呢?!”
守门的两队军士低头道礼:“他们……他们走了,还说,说将军实在太不懂规矩,见到他们,应当立刻来拜见才是……”
“滚他娘的蛋!”苏禄气得抽了守门军士一鞭,“下次见到这个人,给我立刻把他抓起来!”
守门军士低头称是。苏禄低头想看脚印,追击他们一程,奈何洛北实在是诡计多端,脚印和马蹄印不到五十步就杂乱起来,再也找不到规律了。
苏禄气急败坏地回到营寨门前,要人把门前守军都拉出去抽鞭子,但军令还没出口,却见营帐一角浓烟滚滚,骚乱四起。
“有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