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孩子可以哭得泪涕横流,可以坐在地上打滚喊叫。可十七岁的李迦易,已经是个大人了,这次她可以体面地对待被抛下了。可她仍自私地想让月亮晚点出嫁,至少等她先行离开安平。这样,她就不再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了。
指尖沿着凉席的纹路,一条一条,轻轻抚过。戴月的呼吸已经平稳而悠长,睡着了吧。
李迦易的食指,在黑暗中钻进戴月放于身侧的指缝中,很小心地勾起。长大之前,除了小姑,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戴月了。她距离长大,只有一步之遥了。
睡梦中的人嘤咛一声,指缝顺着李迦易的食指向前滑去,将她的手指全部抓进手心,用大拇指的指腹蹭了两下她的指尖。
经过一夜的晾晒,重新洗过的连衣裙已经被吹干了。李迦易醒来的时候,这条裙子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头,不隔音的卧室门外,传来了碗碟碰撞的声音。
她竟然,睡过头了。距离早读开始,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翻身下床,经过客厅的时候,戴月笑着叫她别急,一会送她去学校。
浴室里,牙杯上横着的牙刷已经被挤上了牙膏,清爽的薄荷因子散进空气中。
不是什么都没变,李迦易想,她的幸运,被老天换了一种方式送回来。以前,有爱她却不善言辞的爷爷。现在,是将关心藏在细节里的戴月。
清爽的味道在口腔和鼻腔间流转,那面干净得没有一丁点水渍的镜子里,李迦易一口白沫,浅浅的酒窝都被盖住了。
“赶紧吃啊,鸡蛋和水杯给你装好了。”
戴月替她操心好了日常生活的每一步,就连那保鲜袋里的鸡蛋,都已经被剥好了壳。李迦易曾经羡慕过那些父母在学校周边陪读的孩子,他们是班里的人气王,因为寄宿的同学总爱找他们带学校门口的煎饼果子。能被陪读的,都泡在爱里。
什么都不用操心,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只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就好了。现在,李迦易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放在半个月前,她连想都不敢想。甚至利用暑假的时间,已经在预习高三的课程了,因为她还要抽出时间照顾家里的庄稼与爷爷。
出门前,戴月给她递了个防晒的遮阳帽:“戴上,别晒黑了。”
李迦易抿着嘴,一手抓着鸡蛋,一手提着水杯,将高高的戴月抱住了,“谢谢你,戴月。”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对我。
戴月一下子愣住了,她不过是为她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餐,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她还是顺势拥住了李迦易:“傻孩子,这有啥。赶紧走了,别迟到了。”
夏蝉在清晨的露珠被蒸发的最后一刻,用叫声衔接微弱的清凉与渐长的炎热。太阳光被大大的帽檐格挡住了。
李迦易的屁股下面,坐着的是塞着海绵的软布垫,不知道戴月是什么时候绑上去的。经过青葱的两列水杉,戴月将她送到了学校门口,叮嘱她好好吃饭,然后悠闲地骑着车,去七八百米外的厂子上班。她们的上班时间可比学校的早读晚多了。
抵达教室的时候,班主任赵迎尔已经站在了门口,整个教室已经没有几个空位置了。赵老师依旧还是昨日的风格,清冷,严肃,今天换了一件水蓝色的衬衫,扣子仍扣到最上面一颗。今天天气热,她扎了一个半披发,比昨天开学的时候看起来温柔一些。
李迦易经过她的时候,跟她打招呼:“赵老师早。”
“早。”赵迎尔侧身,让她进入教室,“早读过后,把昨天的试卷帮我收上来。”
“好的。”
人到齐后,赵迎尔让所有人安静。
“各位同学,现在已经是高三了,希望大家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学校附近的网吧、台球厅、滑冰场,等你们高考完之后,想去玩多久就玩多久。可是你们目前的身份还是学生,应当以学业为重。昨天晚上,几个跑去台球厅的走读生,我就不点名批评了,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课代表领早读。”
听到台球厅的时候,李迦易莫名有些心虚,拿着课本去讲台领读。
早自习后,赵迎尔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前来交试卷的李迦易,莫名觉得有些眼熟,盯着她多看了几眼。可能是在学校公示栏的优秀学生列表里看到过吧。
清晨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五点,天上像被泼了墨水一样,阴沉得和教室里全开的日光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场暴雨,憋到了上晚自习的时候,才倾盆而下。电闪雷鸣,教室外的阳台上都积了没过脚背的雨水,搅得还在教室里的走读生有些不安,大家都期待这场雨能在自习结束前能停下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直至下课,雨势仍未停歇。李迦易认命地抱着用塑料袋包好的书包往学校外面冲,却在校门口保安室门口看到了正在向里张望的戴月。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雨披,手里还举着一把大伞。雨太大,将她的裤脚和露在帽子外面的长发都打湿了。
“迦易!”她总算在稀疏的人群中等来了在雨中奔跑的李迦易。
李迦易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雨水灌进她的鞋子里,沉甸甸的。可她的身子是如此轻盈,飞奔着,溅起朵朵水花。
什么都变了,等待她这朵随风飘零蒲公英的,不再是贫瘠的山坡和石缝,细小的、轻柔的种子,有了丰沃土地的承载,不需要她拼尽全力,就有独特的养分在滋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