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县尉家,他们绕路回到了书院。
这一次,他们依旧隐了身,来到书院背后的荒山。
顺着几片压到的杂草,他们找到了一条上山的路。山顶上,杜汝舟在谢小书梦里看见的院子,安静的蜷缩在树下。
漫山的精灵似乎是感受到了灵气,一个个冒出头来。精灵的灵体是白色的,半透明的状态,他们有很多形态,有树叶的,花瓣的,煤球的,一双咕噜的眼睛像是猫。
这些精灵体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探出脑袋,吸收天地精华。
杜汝舟吸了吸鼻子,眼神忽地暗下去。无名的悲伤井喷而出,让她不由得回忆起在谢小书梦中看到的背影。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小童,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绝望。
“我感觉,他好像很伤心。”
“你说的谁?”净欢走在前面,也没发觉杜汝舟的异常。
“还能是谁?”公殳侧脸看了眼杜汝舟,却没说别的,“山上除了怨气就是那只小妖。”
山顶上,那个不成气候的妖精藏于黑夜中,微弱的妖气散漫地排开。
这妖不能化形,只可在一定范围内飘荡,没什么法力,所以能做到的事不多。他的法力最多吹熄谢小书手里的蜡烛,风再大些都刮不起来。
当然,他四处飘荡的时候,还可以撞落一本书,让一棵树在无风的时候莫名抖动……
“魔神不是专食贪嗔痴怨惧恨么?”净欢一挥手,挡路的枝丫自己缩回去,开出一条道来,“现在连伤心也吃了?”
“我就是凭感觉,不行么?”杜汝舟眼下不郁,懒得和净欢耍嘴上功夫,“说起来,都说魔神专食贪嗔痴,你们知道怎么吃吗?”
公殳:“……”
净环:“……”
这话听起来,像是要教恶狼怎么用獠牙。
公殳和净欢不约而同侧目。
“看我干嘛?”杜汝舟眨了眨眼,看起来无比真诚,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你们活得比我久,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我还以为你跟小孩子喝奶似的,打娘胎里就会了呢!”净欢眼角抽抽,“魔神大人,白瞎了你长这么大。”
“喝什么奶?”杜汝舟的爹娘只能是天道,可她没机会喝大地母亲的奶。
公殳拉过净欢的胳膊,怼到杜汝舟跟前:“要不你试试?”
净环:“……”
神生第一次听到这么无理的要求,杜汝舟拉长了脸:“这是要我……吸花蜜么?”
某花精:“……”
“就像这样,”公殳好似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响指,指尖飞出只水蝶,“你能感受到什么吗?”
净欢拧眉看着杜汝舟,见她指着公殳指尖的水蝶说:“蝴蝶呀!”
“气呢?”净欢拇指食指一捻,变出朵紫苑花,“你能感觉到气么?”
“气?”
听他二人的语气,好似现在才发觉杜汝舟是个盲女似的。
杜汝舟歪着脑袋看:“什么气?”
“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净欢拿着紫苑花往空中一扬,花朵上的花瓣倏地四散飞去,“修灵的能感觉到气像风一样存在着!”
杜汝舟感觉面前两人透着鸡给黄鼠狼拜年的贼味儿:“大晚上的,哪来什么红的黄的,当我瞎吗?”
净欢:“……”
公殳:“……”
连气都感受不到,这对修道的生灵来说跟宣布死刑没区别。
“我还以为天神和妖精一样,生来就比普通修道者更容易掌握气来修炼呢!”净欢微微撇过头对公殳说,“大人,天神刚开智都这般呆头呆脑的么?”
杜汝舟撇嘴:“你说谁呆头呆脑的。”
“第一次养,”公殳说着转过身,往山顶去,“我也没什么经验。”
“还好你有不死之身,”净欢觊着杜汝舟也跟了上去,“不然现在,别说最普通的妖怪了,就是个普通凡人也能要了你的小命!”
“什么是气啊?”魔神高大威猛的形象倒塌,杜汝舟踩着公殳留下脚印,还绕到了他们的前面,“快和我说说。”
“我才不要助纣为虐呢!”净欢抬手,林子中蹿出来一根枝条,提溜起杜汝舟的后颈,把挡道的杜汝舟挪开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不一会儿,杜汝舟追上来,手里抓着一把夹杂着小虫和泥土的树叶朝净欢砸去。净欢顾及公殳在身边,用术法化解了杜汝舟的进攻。杜汝舟不服气,握拳朝净欢去,被净欢轻易躲开。
杜汝舟和净欢围着公殳打闹,公殳已经见怪不怪了。等他们到了井边,妖气反而更淡了。
环顾四周,丝毫不见这个院落之前的痕迹。
屋内除了一个破了洞的床板,一些落了灰的架子,便什么也没有。净欢用手在桌面划过,皱了皱眉,心想:“这里至少几十年没人来住,就算是山匪抢劫,也不该留下这般清冷。”
公殳看了眼,便离开了屋子:“不用看了,这有人刻意打扫过。”
有人刻意清理了某些痕迹,早的话,几十年前就这么做了。
几人立在院中,公殳指尖飞出一只水蝶,水蝶翻飞落到了井边,不一会儿就听井中传来细弱的声音:“你们是当先阁的人?”
“是。你还没化形成功,一时半刻你还得在这里修上个二三十年。”公殳说着,又一只水蝶从他指尖飞出,往天上的弦月飞去,“我会让当先阁派人来给你登记造册,你化形成功后,便也算有身份的妖了。”
“谢谢,”井中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
公殳:“今日来,是有事问你。”
井中的小妖似乎仰起脖子,语调上扬:“是小童吗?”
“是。”
“小童跳下来后,我就莫名有了意识。”
“他的很多记忆,一下子注到我的脑子里……”
“我听见了他在挣扎,他喊爷爷,喊老师。可是,谁也没救他。”
小妖似乎比外界的人更想要小童出去,眼下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担忧这是南柯一梦,不免急切。
说到后面,语调间不自觉带了哭腔。
“小童说,爷爷是送他来读书的。如果爷爷知道,他在这里挨打了,爷爷会伤心的……他哭得很伤心说,原来不是每一个读了圣贤书的人,都有圣贤心。”
“我能感受到他胃里反酸,能感受到他浑身酸痛无力,能感受到泪水爬满他的脸……我听见他爬起来又被踩下去的喘息,听到他放弃挣扎时的心跳。”
“他说,是不是他死了,他们就会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