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被打翻的墨汁,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租界的青石板路上。
大雨依旧,空气也变得愈发潮湿闷热。法租界外滩的街道上,行人们打着伞匆匆而过,洋马车与汽车的车轮交织着碾过水洼,溅起一朵朵水花。
文远站在自己的画室里,望着窗外迷蒙的雨景,眉头微皱。画架上的宣纸上,却是他虚构的周玲撑着油纸伞,走在雨蒙蒙的小巷的油画。
这样的画,他已经画了不下十幅了。
“少爷,丽娜小姐又来了。”
管家老张在门外轻声通报,声音里带着几分为难。他很清楚少爷这段时间在认真的学习画女人,最讨厌被人打扰。
文远放下手中的画笔,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丽娜为什么会来,无非是因为那天她的生日宴会。
“让她在会客厅等着。”
放下画笔时,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桌上那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子着一袭旗袍,明眸皓齿,嫣然一笑。
那是那天他在落花弄堂看着周玲离去之际,偷偷拍下来的。
踏着楼梯下到一楼,推开会客厅的门,丽娜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委屈的神情。
“文远,你为什么不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丽娜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圈微红。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旗袍,外面罩着件白色披肩,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
“我不是让人送去了礼物吗?那幅画可是我精心准备的。”文远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有种刻意的疏离。
“我不要什么画!”丽娜突然提高了声调,“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整整一晚上!”
文远皱眉,他最讨厌这种咄咄逼人的质问。“丽娜,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很忙,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
“文远,我喜欢你!”丽娜突然脱口而出,随即又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会客厅里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雨声清晰可闻,滴答作响。
“对不起。”文远轻声说道,“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为什么?”丽娜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感觉,你最近对我的态度变了。”
“哪有!”文远突然打断她的话,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我一直是把你当普通的好朋友的。”
从不哭泣的丽娜泪如雨下,转身就往外跑。在即将推开门的瞬间,她回头看着文远,声音哽咽:“你会后悔的!我要去跳黄浦江,你永远都见不到我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文远站在原地,神情复杂。他不相信丽娜真的会去寻短见,这个被宠坏的大小姐,无非是在耍小性子罢了。
夜幕降临,雨越下越大。
次日清晨,文远刚在画室里忙活,就接到了梁公馆的电话。梁彦章的声音透着焦急:“文远,丽娜一夜没回她的别墅,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文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脑海中闪过丽娜昨天说的那句话。
“我这就去找!”
挂了电话,文远抓起外套就往外冲。老张在后面喊:“少爷,要不要叫上些人一起找?”
“不用了,你守着家里就行!”
文远开上黑色的轿车,在滩涂边沿着黄浦江一路寻找。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江面上雾气缭绕,能见度极低。文远的心越来越沉重,如果丽娜真的...
突然,他看到江边的芦苇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浪花飘动。他猛地踩下刹车,跑下车去查看。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人!
文远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他跳下堤岸,踩着泥泞的滩涂跑过去。等靠近了,他才发现那竟然不是丽娜!
躺在芦苇丛中的是一个身着蓝色旗袍的女子,衣衫湿透,面色苍白如纸。文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她翻过来,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学姐!”
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那个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的人,此刻就躺在他的面前。
文远颤抖着手指探向她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有气息!他二话不说,抱起周玲就往车上跑。
“学姐,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文远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哭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黄浦江边?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文远双手附在方向盘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车子在泥泞的路上飞驰,溅起的泥水在车身上留下道道污痕。他把油门踩到最底,黑色汽车在十里洋场的马路上疾驰。
凌晨的上海街头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初升的朝阳拉扯着一轮血色的残晖。车内的后座上,周玲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文远的外套,但仍不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文远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中观察着周玲的情况。她的面色惨白,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湿透的旗袍紧贴在身上,显出几分病态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