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呆滞的盯着透明砖墙,那里封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焦黑的瞳仁扩张得不正常,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四方砖挖下这颗眼珠时,眼珠的主人便是这样一副惊惧非常的面孔。
她惊异的目光维持的太久,以至于眼球干涩。
这里,毫无悬念的,就连椅子都是砖搭起来的,用来搭建坐垫位置的透明砖块里,一个拱起的屁股正对着她。
初月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谢谢四方砖给这屁股留了条裤子……
四方砖趴在一张长长的桌子的一角,眯着眼睛不停地翻找着第367号梦世界的资料。
而初月,躬身在“屁股椅子”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边走边看,努力地在他客厅多彩的人类残肢实录里,找出一点可供欣赏的点来,可这诡异的景象看多了,也实在乏味。
初月的思绪也飘出了几万里。
她不记得来时的路,不论是来梦世界的路,还是来四方砖家里的路。
她只记得被四方砖拎着后脖子,脚不点地地飞奔在树影林间,风迎面扑过来,疼的她睁不开眼。
最后的最后,她感受到脸上湿湿凉凉的,像是浸润在一个湿润柔软的软体动物里,紧接着四方砖一个急刹,她们就到了。
初月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四方砖在自家客厅里抽出一块半米高的透明砖,手一抹一塞再一抹,那块断腿就被封存在砖块里了。
她后悔没睁眼记下来时的路。
这下想逃跑都不记得房子大门在哪里。
“找到了。”
一声畅快的叹息响起,初月回过味来,她此刻还是一个待审讯者的身份,刚才的自在搞不好怕是最后的自由时光了。
“姓名?”四方砖从厚厚的文件里抬起头。
“初月。”初月转过身来,站直了做出端正的样子。
“初月?坐。”
四方砖移开了手上的放大镜,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敬重起来。
初月苦涩地摆摆手,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自己的屁股隔着一层玻璃,和另一个死去的屁股面对面亲密接触的景象。
太诡异了。
“坐啊,坐,别客气。”
四方砖丝毫没看出来初月的嫌弃,反而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长长的桌子,大步迈到她身边,躬身点头,双手搀着她的胳膊,强行将她请到椅子前。
“别!你家还有别的椅子吗?不然我站着也挺好的……”
“啊——因为这个……”
四方砖低头,终于看见了初月不愿意坐下的原因。
“那你坐我的椅子,我的椅子里面是张美人脸,比这个正常多了……”
“哪里正常?!”初月从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胳膊,“坐人脸上?热屁股贴冷脸?算了算了……”
初月连连摆手:“我就是个被审讯的人,站着就行……”
“你可不是被审讯的人!你甚至都可以审讯我!”
四方砖手脚利落地扯过一件外套,罩在了那张屁股椅子上,按着一脸疑问的初月坐下。
“你叫初月,身高167,体重在50公斤左右浮动,23年前,当现实世界的初月第一次做梦时,你便诞生了,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成为了第367号梦世界的主人——也是我所管辖的区域之一。23年来你兢兢业业,参与并配合梦世界的各色人等,完成了一系列惊险、刺激、荒唐、痛苦和美妙的体验,为现实世界里初月的梦境,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
仿佛砖缝里有蚊蝇爬过,客厅四周砖墙上的玻璃展柜里,残肢们突然活了过来。
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球突然一怔,转瞬间在玻璃砖里转动起来,将黑色的瞳仁朝着初月的方向,放大再放大,眼白几乎要消失不见。
刚刚才拿回来的断腿,在玻璃砖里不安地抖动着,像一个即将射门的、忘我的球星,即使人腿分离,它也不忘记自己的使命。
还有一只“梵高的耳朵”,紧紧贴在玻璃砖内侧,急切的耸动着耳骨,要将四方砖的话听个真切。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初月坐在屁股椅子上,此时的她,浑身僵硬血液阻滞。
而四方砖还在激动的讲演着。
她想,一定是这张椅子太膈应了,她才会如此难受。
而不是因为四方砖照着文件念的、这一大通狗屁不通的东西……
她是,初月?
人生第一次,初月对自己的名字感到如此陌生。
四方砖说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就是她,但又显然不是她。
她的经历,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每一份喜怒哀乐,全都是她珍贵的生命体验。
从来都不是谁的素材——做梦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