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罕见的,她像是默认了,什么也没说。
袭野收住回忆,催她:“真的很晚了,快去睡吧。”
安珏问:“那再说句德语给我听好吗?很好听。”
他说了一串颇长的句子。
“什么意思啊?”
“你猜?”他卖了个关子,又说,“别想了,晚安。”
挂了电话,安珏耳朵还是热的。
他这么说,可让人怎么睡?睡不着。用浏览器搜了德语的“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好像都不是刚才从他口中念出的音节,念得也太快了,简直狡猾。
什么时候他的德语也说得那么好了,好到信手拈来。
从前念书的时候,安珏好为人师,指点过很多同学英语。
有些差生得了便宜还卖乖,句句经典:“我那是没有认真学,我要是认真起来,你们哪里是我的对手?”
安珏也教过袭野,他其实很聪明,后来即便起步晚了,可只要他想学,就一定能学到精通的程度,却也从未抱怨过自己早该如此。
因为心里惦记倪家的事,安珏很快就把这句话抛到脑后。
第二天她起得特别早,往锅里压了米粥,蒸笼叠了三层。做完早餐,又着手处理起正餐的食材,拔掉上海青有虫洞的叶片,洗净切段,菜帮不要。肉块也用胡椒和料酒腌过,装入保鲜盒。奶奶只需要放在锅里随便翻炒一下就行。
这时高压锅的气刚好放光,蒸锅关火。安珏将不锈钢保温组合拆开,摆好。小米粥倒进圆筒,盖子对准塑胶密封圈的螺纹,用力旋紧。
三层饭盒也装好了几样热菜。
做完这一切,尚且不到早上七点。
回到起居室穿衣换鞋,奶奶刚起。安珏交代了一下情由,奶奶也怪担心的:“稚京爸爸年纪虽然还轻,但要动手术,还是可大可小的啊。一定要注意才行。”
安珏点头:“别光说人家,昨天药是不是忘吃啦?”
奶奶的眼睛不自觉地往上飘:“是吗?好像吃了啊。”
“真是的,下次不可以忘。”
“好啦好啦,你路上小心呀。”
安珏不是怪奶奶,她是怪自己。一个劲也不知道瞎忙什么,连老人忘吃药都才注意到。
更别提从前,她一个人跑去嘉海,和奶奶赌气那么多年。
现在回想起来,只剩满满的亏欠。
子欲养而亲不待像个魔咒,所以她才会对倪宏韬的病情尤其挂心。
倪家几年前换了新房,现住址位于中心区CBD附近,两百多平的大平层,装修走的欧式奶油风,布置也温馨合宜。
密码锁解开,都说狗的嗅觉灵敏得不得了,瞬间就能分清主人和旁人。但倪得福是个例外,一听到开门声就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朝着安珏猛扑之前紧急刹车——它这才发现认错主人,装傻卖乖地蹲在一旁吐舌头,眼睛却不老实,就盯着安珏手中的袋子滴溜溜地转。
安珏果断把保温饭袋搁在门外,以防不测。关上门,到阳台找狗粮,五十斤豪华营养装,一次性给倪得福的食盆装满。
在小区溜完狗,上楼收拾离开。路过倪家客厅时,安珏却停驻了好一阵。
以前是没注意,如今才讶异,他们家沙发墙上挂的不是全家福,也不是女儿的个人照,而是倪宏韬夫妇的大学毕业合影。
很宽松的粉色学士服,姜雪的小腹还是微微隆起,那时里头已经住着小小的稚京。
三十年婚姻围城,感情还这样好,好到不怕别人羡慕或嘲笑的夫妻,真的很不容易。
虽然倪稚京不肯告诉安珏具体病房所在,但以上次安珏顺藤摸瓜摸到袭野病房,还在医院里来了场堪称大逃杀的经验,有一就有二,她坚信自己可以找到。
高铁还没到达嘉海站,短信先至:第二住院大楼,泌尿外科八号房三十床。
安珏看了两遍,才确定这短信是袭野而不是倪稚京发的。
原来昨天晚上,他不是只想偷听而已。他清楚她想要做的事,想帮她做到。
安珏回了声谢谢,收起手机,又拿出来,加了句:你那里都凌晨了吧?不要熬夜哦。
高铁又过了一个站,她看到袭野答复:不是凌晨,我离开慕尼黑了。
安珏讶然:那人的生物钟是固定的呀,你不也还是要倒时差的吗?
他拾人牙慧,很快又回:也不需要。我已经功法大成位列仙班。
安珏气得想笑,却也是搬石头砸脚,拿他没办法。
下高铁后转了两趟公交,去到医大附属二院,安珏进了第二住院大楼,直奔十楼泌尿外科,刚出电梯,看了下表,又倒退回了电梯。
这个时间,倪宏韬正在动手术,倪稚京肯定不在病房里。
干坐在病房里等吗?安珏放心不下。可先前的找人经验,又不管用了。
且不说医院的手术室有三层,还有半层位于外科大楼的楼顶裙房。许多区域又是闲人免进,想找到倪稚京,谈何容易?
但思前想后,安珏还是决定试试看。
她们这一代独生女,成长过程中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一旦亲人生病,换药、签字缴费……身边多个帮把手的同龄人都没有,还爱逞强。
她凝神走着,现在的医用手术门隔音效能很优秀了,手术室内不受外界声音干扰。因此对陪护家属的声量控制,不像过去那么严格。
安珏一路走着听着,听到声音略像倪稚京的,就会转过头去看看。
这回倒不怕医院像迷宫了。
再上一层楼,穿过两道走廊,听到的声音更像了。
但安珏还是有点怀疑,因为这一长一幼的对话内容,和手术完全无关。
年轻的正在抱怨:“不行,不想再见了。那男的长得诡计多端,眉不盖眼财散人离。多看一眼我都要怀疑他想偷我钱包。”
年长的反驳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草根出生,凭自己考进五院四系,是真正的大才子。说到底你还是以貌取人。可长相能当饭吃吗?你看你爸就不是很帅,但我和他恩爱到现在啊。”
“我爸那是不很帅吗?他那是很不帅。你当年好歹也是师大一枝花,怎么就瞧上我爸呢?害我都被连累了。”
“那你长相不随我,随你爸,这不是你自己在我肚子里选的吗?”
安珏往这两个声音靠近。
应该,就是这了?
年轻的吐槽声都高了:“笑话,那时我的文化水平最多就是个胎教,而且还没毕业,那我能选得好吗?你只管怀不管生是吧?”
年长的显见得生气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受教?越帅的男人花花肠子越多,将来出轨了,你后悔都来不及!过来人见多了告诉你,相貌平平的才老实。”
“那你们就不用担心男人出轨了,应该担心我会不会出轨才对,嘿嘿。”
“倪稚京,你想气死我是吧!”
是这里没错了。
倪家母女同时扭头,看到忽然出现在手术室外的安珏,双双偃旗息鼓。
“玉玉?”
“小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齐声道:“你先坐。”
转头又开战了。
从前姜雪总爱拿安珏敲打倪稚京:你看看人家考了多少分,你看看人家多懂事……而今姜雪再看安珏,差点惯性地又来一句:你看看人家——哦该死的怎么这个也还没找对象?
姜雪舌头拐得山路十八弯,继续朝女儿开炮:“倪稚京,我跟你说话,别打岔!”
“菩萨嘞,我哪有啊?”
“行吧,这回男孩的形象是差了点儿。但年前那位长得还不够好吗?你不也给搞砸了?就你大舅形容的,追求人家池叙的姑娘在纽约,不夸张地讲,能排到费城去。”
“打住,纽约到费城也没多远好吧,吹牛都吹不……等会儿,你说上回那男的叫啥?”
“池叙啊!你怎么连人家名字都记不住,没礼貌!”姜雪气得往倪稚京眉心来了个一阳指,“池塘的池,叙述的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