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前的图书馆,像一座被知识与静谧浸透的圣殿。午后的阳光慷慨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倾泻而下,将空气切割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悬浮、旋转、跳跃,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金色精灵,在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芬芳里无声起舞。空调低沉的嗡鸣是恒定的背景音,衬得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格外清晰,也衬得林愈胸腔里那颗因为一道物理题而焦躁不安的心跳,愈发震耳欲聋。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物理习题册如同一个布满荆棘的迷宫,那道结合了电磁感应和复杂电路的题目就是盘踞在迷宫深处的恶龙。笔尖在草稿纸上徒劳地划动,画出的符号和线条像一团被猫咪玩乱的毛线,越理越乱。思路死死卡在一个能量转换的节点上,焦躁的小火苗烧得他额角渗出细汗。他泄气地扔下笔,烦躁地抓了抓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视线无意识地投向窗外。梧桐树叶镶着金边,在微风里慵懒摇曳,却丝毫安抚不了他内心的兵荒马乱。
就在他准备合上书,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挫败感时,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带着窗外微凉的风和阳光的温度,无声地停驻在他旁边座位的过道旁,恰好挡住了斜射过来的一道耀眼的光柱。
林愈下意识地抬头。
逆着光,那身影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朦胧而耀眼的金边,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光晕。是陆欲寒。
他背着那个标志性的深灰色登山包,手里拿着两本厚重的工具书,书脊上的烫金标题在光线下微微反光。他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见林愈,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夕阳的金辉柔和了他惯常过于冷硬的下颌线条,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而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此刻正穿透朦胧的光晕,直直地落在林愈身上。
四目相接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
图书馆里的一切声音——翻书声、嗡鸣声、甚至远处管理员整理书籍的轻响——都骤然退去,只剩下彼此骤然清晰的心跳声。林愈清晰地看到陆欲寒眼中映出的自己:头发微乱,眼神迷茫,嘴唇因为无意识地咬着笔帽而显得格外红润,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烦躁和一丝被惊扰的呆愣。
而陆欲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潭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掀起了一丝波澜。那不再是纯粹的意外,而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之下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种……被眼前这个鲜活又带着点狼狈迷茫的少年瞬间攫住注意力的专注。这专注带着一种陌生的温度,穿透光尘,直直地烙在林愈脸上。
林愈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猛地一缩,随即不受控制地疯狂擂动起来,快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一股热流从心口直冲头顶,脸颊和耳根瞬间滚烫,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忘了,只能怔怔地回望着那双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吸走灵魂的眼睛。
陆欲寒似乎也陷在这猝不及防的对视里。他握着书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底,清晰地翻涌着某种克制的东西——是惊讶于对方如此直白的反应?还是被林愈脸上那片迅速蔓延开的绯红扰乱了心绪?那抹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流转,快得如同光影变幻,却又无比真实地搅动着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
这无声的对峙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陆欲寒率先移开了视线,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动作快得像错觉。随即,他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仿佛刚才那摄人心魄的对视从未发生。他极其自然地拉开林愈旁边的椅子,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无声地坐了下来。书包放在脚边,工具书摊开在桌面,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开始查阅资料。阳光落在他低垂的脖颈和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利落而优美的线条。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安静,不再是单纯的静谧,而是充满了无声的张力。林愈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干净清冽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气息,混合着旧书和阳光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霸道地占据了他的感官。他刚才还焦躁的心绪被这气息和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视彻底打乱,变成了一团更加混乱的毛线球,在胸腔里滚来滚去。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回习题册,但白纸黑字仿佛都模糊成了背景。旁边的存在感太强了。陆欲寒翻动书页时,修长的手指在光线下泛着玉质般的光泽;笔尖偶尔划过笔记本边缘,留下极轻的沙沙声;甚至连他平稳的呼吸,那细微的起伏,都像被无限放大,清晰地传入林愈的耳中,与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那道物理题依旧顽固地盘踞着,但林愈的心思早已不在上面。挫败感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悸动,让他坐立难安。他无意识地拿起笔,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却迟迟落不下去。烦躁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来,他忍不住低低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垮塌,像一只被难题打败、垂头丧气的小兽。
几乎在他叹气的尾音还未消散的同一秒,旁边那平稳的翻书声,戛然而止。
林愈的心跳瞬间飙到了顶点。他僵着脖子,不敢大幅度转头,只能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用眼角的余光,屏息凝神地瞥向旁边。
只见陆欲寒的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工具书上移开,正落在他摊开的习题册上。他的视线快速扫过那道被林愈反复圈画的题目,以及旁边混乱得如同战场的草稿。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薄唇抿成一条极淡却清晰的直线,似乎对草稿上某个南辕北辙的错误路径感到一种近乎本能的、无声的不认同。但这一次,他没有写纸条。
他放下了自己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