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顾元缨终于踏进了平昭侯府的大门。宫中的御宴刚刚散去,她衣袂间还沾染着酒香。
顾圻安站在正厅檐下,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过庭院,近乡情怯。
他不敢入宫,便寻了个由头避了过去。他怕见了顾元缨,在李豫面前做出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惹他生疑。
在顾元缨踏入侯府正厅前,他已不知捏了自己多少下才能克制住自己出去见姐姐的冲动。侯府中人今日恨不能多生出一双眼睛,要把他盯穿,他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异常。
“圻安。”顾元缨解下佩剑递给侍从,声音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掩不住见到亲人的喜悦,“你长高了。”
顾圻安快步上前,握住姐姐的双手,喉头突然哽住。“姐姐一路辛苦。”他最终只说出这句,却感觉姐姐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捏,那是他们儿时的暗号。
“拜见大小姐!”乔一、孟九上前给顾元缨行礼。
“哎哟,你们俩也长高了,这几年照顾圻安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顾圻安强压下眼底的酸涩,问道:“爹娘还好吗?”
“家中一切都好,适才进宫听圣上说你在京中过得也很好,那姐姐就放心了。来时爹让我叮嘱你,咱们顾家蒙了圣恩,自是要感恩戴德,你在京中也不要净想着玩乐,要为圣上分忧。”
“好了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才见面就要教我做事。”顾圻安拔高声调,不耐地挥挥手,“我自己有分寸,我自己的事能处理好,爹娘总是爱操些闲心。”
“才几年不见,脾气见长啊你!”顾元缨拧上顾圻安的耳朵,“多大我也是你姐,怎么?不服气出去打一架,正好我也瞧瞧你这几年武功练的怎么样,不是写信回家说天天在练武吗?看看能比得过我吗。”
顾圻安甩开她的手,“咳咳……”他剧烈咳嗽起来,“这几日染了风寒,没力气。再说了你一个女儿家能不能温柔些,都老姑娘了还嫁不出去。”
顾元缨一掌拍在顾圻安的肩膀上,“小兔崽子,我是管不了你了吗?你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这一掌竟将他拍得踉跄后退,她慌忙扶住弟弟:“没事吧你,怎么虚成这样?算了,不逗你了。反正我要在京中待上些时日,有的是时间管教你。我的房间在哪?带我过去。”
姐弟二人并肩穿过回廊时,正遇上安顿好行装的陈济棠。
“陈叔。”顾圻安习惯性地唤道。
顾元缨脚步一顿:“叫什么陈叔。济棠不过长你十几岁,叫陈大哥便是。”她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
陈济棠轻咳一声,耳根微红:“无妨,称呼而已。”
顾圻安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交汇的目光中那抹异样。姐姐素来直性,此刻却微微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而向来沉稳的陈济棠竟有些手足无措,目光游移不定。
顾圻安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这位姐姐,几时有过这种小女儿家的情绪,似乎动了凡心呢。
“哎呀,赶紧走吧,我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房间。”顾元缨绕开二人,快步向前。
顾圻安忽然笑起来,故意大步向前:“给你准备的院子保准你喜欢。”
他领着二人穿过回廊,来到主院东侧的听雪轩。转过月门,但见庭院开阔,几丛翠竹斜倚假山,悠然惬意。
“你们二人觉得怎样?”他故意问道,目光瞥向陈济棠。他原在另备了西院给陈济棠居住,见二人这般情状,便索性领到了同一个院子。反正这院子大得很,厢房也收拾妥当了。
“不错!”顾元缨并未察觉到弟弟的言外之意。倒是陈济棠,听了顾圻安的话,暗自红了耳廓。
顾圻安眸色闪动,晚风拂过,不知乱了谁的心跳。
月色如洗,三人用过晚饭后终于得以独处。顾元缨将弟弟留在院中“训话”,乔一和孟九看似随意地守在院门处,实则浑身紧绷如拉满的弓弦,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看招!”顾元缨突然出手,指尖如电直取顾圻安咽喉。却见少年身形微晃,轻松避过杀招。
“好小子!”顾元缨眼中迸出惊喜,“看来确实用功了,不愧是顾家儿郎!”
顾圻安一脸骄傲:“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弟弟!”
“还说呢,你在京中的情况,你那两个花楼里的好姐姐事无巨细都送到了娘的妆台前。来时娘念叨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让我叮嘱你这啊那啊的。你自小便主意大着,哪里用得着这样叮嘱。”
“元缨,”陈济棠忽然打断,青衫在月色下泛着冷光,“先说正事。”
顾元缨收了嬉闹的神色:“也是,难得现下无人盯着。”
几人在桌前坐下,陈济棠面色严肃:“圻安,有件事你在京中要上心些。去岁送到榆关的冬衣,说是新棉,却根本无法御寒,拆开来一看尽是些发霉的旧棉絮,粮草中更是掺了三成的糠秕。”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小包东西摊在案上,是几缕灰黄的棉絮和一把泛黑的谷物。